香樟樹葉間漏出輕細的光束,幾個時髦的波浪卷從雲歌書舍的紅檀木大門前走過。
那些像獵豹或猛虎一樣的汽車還很稀少,畢竟才八點,整個城市還沒完全蘇醒過來。
陳曉歌穿著休閒的白色長袖T恤,從紅檀木的吧台,可以瞥見他天藍色的長褲,隻能看到少半,更多的部分和鞋子都被擋住了。
一隻棱角被陽光照得金黃的紙飛機從略有些清閒的街道飛過來。
紙質的飛機躺在紅檀木大門兩步遠的大理石路麵上,大理石上走著三三兩兩的行人,大理石外是寬闊的馬路。
這架飛機終究隻是輕薄的紙張,在晨風吹拂下輕輕顫抖,卻掀開了陳曉歌久遠的記憶。
小陳曉歌從父親手裡捧過嶄新的紙飛機,父親實誠的眸光靜靜灑落,寬厚踏實的手掌輕輕撫過小陳曉歌可愛的腦袋。
實誠的話語裡透著暖意,“歌兒,長大了想做什麼啊?”
小陳曉歌稚嫩的嘴唇迸濺出好聽的清泉一樣的聲音,“想當老師。”
小陳曉歌揚起天真的臉,陽光在他身外五尺綻放。
最後卻沒有當老師啊,陳曉歌收回久遠的目光。
小時候的話當不得真麼,倒也不見得。
那應該是小時候最純粹的想法吧,如果現在當了老師,教稚嫩可愛的小學生也好,教野蠻生長的初中生也行,教青澀懵懂的高中生也不錯,他應該是個溫和有涵養的老師。
學生們應該會喜歡他,女學生應該也會很崇拜他吧!
一個人不能同時踏入兩條河流,他已經選擇了當書店的老板。
他擁有一家自己的書店,擁有無數人的人生寫成的書籍,就不能奢望再去小時候天真願望所指向的純潔無暇的學校了。
要說有多遺憾,也不見得。陳曉歌從不做虛假的假設,從不去揣測虛假條件堆砌而成的事情。
陳曉歌抬起灑脫而修長的腿,緩緩走到大理石的路麵上。
他該以什麼理由將這從童年飛來的紙飛機拾起呢,是懷著釋然的心境,還是追憶過去的心情。
這時,一個小孩子歡快地跑來,臉上灑滿了金黃的陽光。
陳曉歌輕輕拾起紙飛機,像拾起童年一樣拾起它,又交還給可愛的孩子,像交還給小陳曉歌一樣。
從童年飛來的東西,就還給童年吧!
淡淡的笑容從他平淡溫和的眸子裡漾開,像中國畫的宣紙上,一筆濃墨潤開成荷葉。
何夢剛拎了早餐從雲歌書舍前走過,她上班的途中是經過這裡的。
紫色的上衣像精致的紫荊花盛開在她的身上,白裙素潔。
她不經意間翻出了過去的微博,越往後,越貼近青澀的年紀,直到後麵,甚至出現了一些私密的微博,她學生時代就開始玩微博了,最初的時候,她還喜歡配一些圖片,到後來,她不再發圖片,還把以前的微博都設成了私密微博,僅僅自己可以見到。
她忽然翻到一條三年前的圖片,是兩個美麗女子的合影。
何夢自然生出媚意的眸子裡,漾起一些追憶和悲傷的光芒。
何夢白皙修長的手指在微博照片上撫摸了一下,這上麵的合影都是私密的,其他人的微博都無法查閱這些圖片。
兩個美麗女子,一個烏黑的長發,眼眸裡蕩漾出溫婉的春光,一個柳葉似的眉毛,水眸裡自然生出嫵媚的神韻,她們是同父異母的親姐妹,隻不過姐姐後來隨父親居住。
而妹妹和自己母親單獨居住,當然父親是否時常背著姐姐和母親,去見妹妹和妹妹母親就不知道了。
但不管兩姐妹母親之間的恩恩怨怨是什麼,兩姐妹本身的關係特彆好。
妹妹隨她母親姓夏,叫夏雲,夏雲去世時,她因為在北蘇國出差,沒能收到通知,她父親在母親的授意下也跟她隱瞞了消息,等她知道時,夏雲的“新家”已經搬到了青山墓園。
三年前,她還記得夏雲跟她說,她認識了一個男朋友,她還記得當時夏雲打電話告訴她時,那靦腆而動聽的聲音裡,仿佛有花兒開放,有蜜在其中醞釀。
她知道夏雲男朋友姓陳,比她大很多歲,具體叫什麼,哪兒人,什麼工作,一概不知。
這還是她在收拾夏雲遺物時收集到的線索,可是她聽夏雲母親說,夏雲去世時,那個姓陳的男朋友為什麼沒有來。
或者來了,但她沒看見。
但她還是想找到那個混蛋,問他一句是否還愛她妹妹。
或許他會痛哭流涕,淚水打濕衣衫。
或許他會不屑一顧,說人都已經死了,他能怎麼樣。
或許他會一言不發,沉默地走進黑暗裡。
何夢知道這些結果其實都無濟於事,但就想找他去問個明白。
她妹妹母親就找到了像她父親這樣的渣男,她不希望她妹妹也如此。
所以她想去問個明白。
何夢是一個理智的人,但有些東西除外,比如妹妹。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尋找那個人,儘管線索很小,希望不大,但卻是她除了工作和家庭外最在乎的一件事情。
她還記得和妹妹約定好了一起去西藏,不管今年如何,她一定會去西藏一趟的。
她還記得妹妹總喜歡讀張愛玲的小說,不管是《紅玫瑰與白玫瑰》,還是《傾城之戀》,她總是讀了很多遍。
所以夏雲死後,何夢便反反複複地讀張愛玲,想去體會一下妹妹看張愛玲時的心情。
她還記得妹妹總是喜歡到解放碑附近來,所以她後來一直在解放碑這邊工作,即使是丈夫拿這個指責她,她也不曾動搖過。
她的妹妹,是何夢幼年時期和少女時期的一束暖光,因為這道光,才有了如今堅強獨立的何夢。
何夢忽然想起,明天就是夏雲祭日了,正好又是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