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田？不是能種東西嗎？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近乎神經質的笑容。
“種吧…都種下去…”他喃喃自語，聲音低啞，帶著一種徹底放棄思考的麻木，“死馬當活馬醫…要麼爛在地裡…要麼…嗬…”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像個提線木偶。不再去想那地底的脈動，不再去看那滲血的樹坑，不再理會那些猙獰的枯樹。他隻是機械地、深一腳淺一腳地，在這片死寂的灰白色土地上，漫無目的地走著。每走幾步，就胡亂地從掌心捏起幾粒乾癟的種子，手指一鬆，任由它們隨意地灑落在冰冷的、黏膩的、灰白色的泥漿裡。
動作僵硬，眼神空洞，如同在進行一場毫無意義的、自我放逐的儀式。
種子落在泥地上，瞬間就被渾濁的泥水覆蓋，消失不見。如同石沉大海。
做完這一切，天光已經徹底暗沉下來。雨還在下，細密而冰冷。他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走到山坡邊緣一處稍微凸起、能避開點風雨的岩石凹陷處，蜷縮著坐了下來。背靠著冰冷堅硬的岩石，濕透的身體無法遏製地顫抖著。疲憊如同沉重的鉛塊，拖拽著他的意識不斷下沉。最後，在風雨的嗚咽和深入骨髓的寒冷中，他竟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黑暗，冰冷，混沌。
不知過了多久，一絲微弱的光線，透過緊閉的眼瞼，刺入他昏沉的意識。
林小凡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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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雨不知何時停了。厚重的鉛雲裂開了一道縫隙，一縷極其稀薄、近乎透明的晨曦，如同吝嗇的金粉，艱難地穿透雲層，灑落在寂靜的山坡上。
他下意識地抬手擋了一下眼睛，動作牽動了僵硬的肌肉，帶來一陣酸痛。意識還有些模糊，昨晚的寒冷、恐懼、麻木和最後的破罐破摔，如同沉在湖底的淤泥，尚未完全攪起。
他揉著發脹的太陽穴，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眼前的景象——
然後，他的動作，他的呼吸，他所有殘存的睡意……在萬分之一秒內，被徹底凍結！
瞳孔，如同被強光刺中，驟然收縮成針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被無形的力量抽空，留下徹骨的冰涼和無法抑製的顫抖！
他看到了什麼？！
灰白！
不！不再是令人絕望的死灰！
那原本鋪滿整個視野、散發著腐朽氣息、連雨水都無法滲透的灰白色土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一片……
青翠！
一片濃得化不開、鮮活得刺眼的青翠！如同最上等的翡翠被打碎，潑灑在了這片山坡上！
就在他昨晚胡亂拋灑種子的地方，就在那片被詛咒的死地上，此刻，密密麻麻地覆蓋著一層……菜苗？！
每一株都不過三寸來高，嫩生生的，纖細的莖稈呈現出一種近乎透明的翠綠，頂著兩片小巧的、圓潤的、沾滿晶瑩晨露的子葉！它們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鋪滿了目之所及的所有灰白！一直蔓延到山坡的儘頭！晨風拂過，這一望無際的、新生的青翠之海，便隨之輕輕搖曳，發出極其細微、卻又彙聚成一片生機勃勃的沙沙聲！
濃鬱得近乎實質的、草木特有的清新氣息，霸道地衝散了空氣中殘留的腐朽與濕冷，充滿了他的鼻腔，直抵肺腑！那是一種……生命的氣息！純粹，旺盛，帶著初生的懵懂與磅礴的活力！
林小凡徹底僵住了。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了天靈蓋！大腦一片空白，嗡嗡作響！所有的思維、所有的感官，都在這一刻被眼前這絕對不可能出現的景象徹底摧毀！
他張著嘴，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倒，手腳並用地爬了幾步，衝到最近的一簇菜苗前。
顫抖的、沾滿昨日泥汙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朝聖般的、卻又恐懼被戳破幻夢的遲疑，小心翼翼地，碰向其中一片沾著露珠的嫩葉。
指尖，傳來了真實的、微涼的、屬於新鮮植物葉片的觸感！柔嫩，卻充滿了韌性！
不是夢！
“啊——！”一聲短促的、變了調的驚叫終於衝破喉嚨，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懼，在山坡上猛地炸開！他猛地縮回手，像是被燙到，又像是怕碰壞了這神跡！
他猛地抬起頭，視線瘋狂地掃視著這片一夜之間誕生的青翠海洋。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
就在他目光急速掃過這片不可思議的嫩綠時，動作突然定格。
他的視線，被一片葉子尖端吸引。
那是一滴格外飽滿、圓潤的晨露，正顫巍巍地懸在一片嫩葉的尖端。
稀薄的、幾乎透明的晨曦，恰好穿過雲層的縫隙，斜斜地照射在這滴露珠之上。
露珠內部，仿佛被注入了億萬顆微小的、流動的鑽石！
赤、橙、黃、綠、青、藍、紫！
一道極其細微、卻又清晰無比、絢麗到令人心神搖曳的七彩光芒，在露珠的核心處驟然誕生！如同被點燃的、微縮的彩虹！那光芒純淨、靈動，帶著一種不屬於凡塵的奇異韻律，在晶瑩的水滴中無聲流轉、折射！
將那片承載著它的、脆弱的嫩葉尖端，也映照得仿佛籠罩上了一層朦朧而神聖的七彩光暈！
林小凡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他呆呆地跪在泥濘裡，仰著頭，癡癡地望著那片葉子尖端，那滴折射著七彩微光的露珠。大腦裡，隻剩下一個念頭在瘋狂回蕩，如同洪鐘大呂，震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靈田……
父親……沒有騙他！
這片被所有人唾棄、被稱作死地的灰白山丘……它……真的在“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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