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稽城的最後一道暮鼓,被城外海嘯般的嘶吼吞沒。
陳衍蜷縮在陳氏匠坊地窖的裂縫裡,腐土的氣息混著濃烈的血腥灌入鼻腔。透過磚石縫隙,他看到鉛灰色的天幕下,無數火把彙成蜿蜒的血河,正朝著城牆奔湧而來——孫恩的“長生人”軍團到了。
城牆下,地獄已具象成形。
數日鏖戰留下的晉軍與流民屍體,未被掩埋,反而被亂軍有意識地堆積。層層疊疊,如同被巨神隨意丟棄的積木。凍僵的、腐爛的、殘缺的軀體,被粗暴地夯壓在一起,潑上泥漿,凍結成一座巨大的、不斷增高的斜坡。新死的軀體還帶著體溫,被當作“磚石”扔上屍堆頂端,與早已腐敗發黑、露出森森白骨的殘肢黏連。攻城梯?不,這是一條用人肉與骸骨澆築的登城之路!寒風卷過,腐臭衝天,引來成群的烏鴉,它們立在屍山頂端,如同死亡的冠冕,發出興奮的喑啞啼鳴。
突然,屍山腳下爆發出一陣扭曲的狂嘯!
一隊身披破爛黃麻、額刺血紅“米”字的“長生人”精銳,押著幾十個衣衫華貴卻已襤褸不堪的俘虜來到陣前。那是被俘的會稽士族及其家眷。
“天師降法!血肉通玄!祭我神幡,破此穢城!”一個披頭散發、狀若瘋魔的祭師高舉骨杖嘶吼。
陳衍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到一名“長生人”獰笑著將一名掙紮哭喊的中年士族踹倒在地,手中鏽跡斑斑的短刀毫不猶豫地捅入其腹中,向下一拉!刺啦——
溫熱的、混雜著未消化食物的內臟伴隨著血瀑噴湧而出!淒厲到非人的慘叫戛然而止。那屠夫竟熟練地揪扯出滑膩的腸子,如同拽出一掛血腥的繩索。旁邊早有另一人撐起一根削尖的長杆,將尚在蠕動的腸子一圈圈纏繞上去,末端的腸頭在寒風中微微抽搐。
一麵又一麵“五鬥米道幡”被豎了起來。慘白的腸衣裹纏著竹竿,在火把映照下泛著油亮而詭異的粉光,粘稠的血漿順著杆身汩汩流下,滲入泥土。寒風吹過,那些懸掛的腸管相互拍打,發出沉悶而令人作嘔的“撲啦”聲。濃烈的血腥與糞便的惡臭,即使隔著地窖縫隙,也幾乎讓陳衍窒息嘔吐。
“嗬…嗬…”懷中嬰兒似乎被濃烈的死亡氣息刺激,不安地扭動起來,小嘴張開,眼看就要發出啼哭!
陳衍亡魂大冒!他猛地低頭,用幾乎捏碎骨頭的力道捂住嬰兒的口鼻!另一隻手死死掐住自己大腿,用劇痛壓下喉嚨裡的尖叫。嬰兒的小臉瞬間憋得青紫,細弱的四肢絕望地蹬踹著他的胸膛。
“乖…彆出聲…彆出聲…”他貼著嬰兒滾燙的耳朵,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瀕死的野獸哀鳴。冷汗混雜著地窖的泥灰,從他額角涔涔滾落。縫隙外,是人間地獄;縫隙內,他正親手扼殺懷中唯一的光亮。道德與生存的絞索,勒得他靈魂劇痛。
城牆上,守軍的箭矢零星射下,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更多的士族俘虜被拖到陣前,重複著開膛破肚、掛腸為幡的恐怖儀式。慘叫聲、狂笑聲、邪異的咒語聲“太陰化生,血食通神!穢城當破,長生登仙!”)彙成一片令人瘋狂的聲浪。一麵麵由鮮活內臟製成的“五鬥米道幡”被插在屍山周圍,如同生長在血肉沃土上的妖異森林。它們在寒風中搖曳,腸管碰撞的黏膩聲響,竟壓過了戰鼓與號角!
火光下,那些道幡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陰影,如同無數掙紮的鬼手,覆蓋了整片城牆。守軍的士氣,在這超越想象的恐怖獻祭前,肉眼可見地崩潰。有人癱軟在地,有人丟下武器,抱頭哀嚎。
“登仙梯成!隨我殺——!”祭師骨杖直指屍山之巔。
狂熱的“長生人”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呐喊,踏著同胞與仇敵混合的屍骸,踩著滑膩的內臟和凍結的血漿,如附骨之蛆般向城牆頂端攀爬!他們枯槁的臉上閃爍著病態的虔誠,仿佛踏上的不是死亡之路,而是通往永生的階梯。
陳衍透過縫隙,最後看了一眼那片被腸幡與屍山籠罩的修羅場。他鬆開幾乎窒息昏厥的嬰兒,用沾滿冷汗和泥土的破布死死裹緊那微弱起伏的小小身軀,抱著他,像受傷的鼴鼠般,更深地縮回地窖的黑暗深處。牙齒因極致的恐懼和冰冷,咯咯作響。
骸骨為梯,人腸作幡。
會稽的城門,在邪神的狂笑與血肉的祭祀中,正被來自地獄的惡鬼,用最殘忍的方式,緩緩叩開。
喜歡寒旌映長安:從北府小卒到天下共請大家收藏:()寒旌映長安:從北府小卒到天下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