絞架森林的陰影尚未從視網膜上褪去,掌心被斷銼割裂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陳衍就被一桶腥臭刺骨的冰水潑醒,拖離了臨時關押的囚籠。押解他的“長生人”眼神帶著一種幸災樂禍的殘忍,將他推進了一處彌漫著難以言喻惡臭的工坊。
濃烈的、混合了動物腺體分泌物和化學藥劑的味道,如同實質的粘稠物,蠻橫地堵塞著陳衍的鼻腔和喉嚨,比醃肉倉庫的甜腥更令人作嘔十倍。
這是一間巨大的皮坊。但處理的絕非牛羊皮革。
數十個半人高的陶製大缸排列在陰暗的工坊內,缸口蒸騰著刺鼻的白氣。缸內盛滿了渾濁粘稠、泛著詭異油光的灰綠色液體——硝水。浸泡其中的,是一張張被粗暴剝下、邊緣殘缺、帶著暗紅肌肉紋理和脂肪殘留的…人皮!
剝皮匠們赤裸著上身,肌肉虯結,臉上戴著簡陋的麻布麵罩效果微乎其微),正用鋒利的刮刀,將浸泡軟化的人皮攤在傾斜的石板上,奮力刮去殘餘的脂肪和筋膜。刮刀劃過皮肉的嗤啦聲,油脂被剝離的黏膩聲響,混雜著匠人粗重的喘息,彙成一片令人頭皮發麻的死亡協奏。
“新來的?丙字硝缸!”一個滿臉橫肉、雙手沾滿油膩和血汙的工頭,用刮刀柄指了指最角落一個冒著氣泡的大缸,“把裡麵那張‘上等料’撈出來,刮乾淨!今天日落前鞣不出三張‘仙圖’,老子剝了你的皮充數!”
陳衍胃裡翻江倒海,強忍著嘔吐的欲望,踉蹌著走向那個硝缸。缸內液體渾濁翻滾,一張被硝水泡得發白腫脹、邊緣被切割得參差不齊的人皮沉浮其間,如同某種巨大的、死亡的水生生物。
冰冷的硝水浸透了陳衍破爛的衣袖,帶來刺骨的寒意和火辣辣的灼燒感。他咬緊牙關,伸手探入粘稠的液體,抓住那張人皮滑膩的邊緣,用儘力氣將它拖拽出來,重重摔在旁邊的石板上。
人皮攤開,足有半張席子大小。背部皮膚相對完整,觸手冰冷滑膩,帶著硝水特有的澀感。皮膚下殘留的脂肪和碎肉散發出更加濃烈的惡臭。
陳衍抓起沉重的刮刀。刀柄冰冷,帶著前一個使用者留下的油膩汗漬。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死水般的麻木。刀鋒落下!
嗤啦——!
刮刀切入皮下的脂肪層,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黃白色的脂肪和暗紅色的肉屑隨著刀鋒的推進被剝離下來,粘稠地堆積在石板邊緣。滑膩的觸感通過刀柄傳來,每一次刮擦都像是在褻瀆生命的最後尊嚴。
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將這張曾包裹著一個鮮活生命的皮囊,視為待處理的“原料”。刮刀在背部中央用力劃過一片頑固的脂肪時,刀尖似乎刮到了什麼堅硬的東西。
陳衍動作一頓。他撥開黏膩的脂肪碎屑。
一塊小小的、深色的凸起物,嵌在皮下的真皮層裡。像是一顆…痣?
心臟猛地一跳!
他強自鎮定,用刮刀小心剔開周圍的脂肪和結締組織。那凸起物的全貌顯露出來——並非痣,而是一個極小的、邊緣清晰的墨藍色刺青印記!印記隻有指甲蓋大小,圖案極其精細複雜:一隻盤踞的螭吻龍子之一,象征守護),螭吻口中銜著一枚微縮的星象圖!
琅琊陳氏!
而且是嫡係長房核心子弟才配擁有的、刺在肩胛骨內側的隱秘族徽!這刺青用特製的、摻入微量金屬粉末的墨料刺入,尋常不可見,隻有在特定光線或…剝皮刮骨後,才能顯露!
陳衍的手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他猛地抬頭,看向這張人皮被剝下時頭部的位置——那裡被粗暴地切割掉了,隻留下參差不齊的頸部斷口。
一股冰冷的寒意夾雜著荒謬的悲愴,瞬間攫住了他。三叔公陳玨?不,他的刺青是螭虎,在腰間!這是…
一個模糊的身影在記憶中浮現——陳珪!那位在匠坊裡賜予他“良鐵”機會、眼神如鷹隼般銳利的長房長老!他的長子陳瑜,那個在江北渡口前,曾騎在馬上,用馬鞭指著他嘲諷“旁支泥腿子也配登船?”的傲慢青年!他的肩胛骨內側,就刺著這枚螭吻星圖!
是陳瑜的皮!
那個曾主宰他生死的嫡係貴胄,如今赤條條地變成硝水裡的一張“上等料”,等著被他這個“旁支泥腿子”刮骨削脂!
陳衍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冰冷的石板前。刮刀懸在半空,黏膩的脂肪從刀尖滴落。
“磨蹭什麼!”工頭的皮鞭帶著風聲抽在他背上,火辣辣的疼,“想進去陪他泡澡?!”
劇痛讓陳衍猛地驚醒。他低下頭,掩去眼中翻湧的複雜情緒,刮刀再次落下,更加用力,更加麻木。刮刀刮過陳瑜背部的皮膚,發出單調的嗤啦聲,仿佛在刮去他自己最後一點與這個家族的血脈牽絆。
脂肪和碎肉被徹底清除。一張相對完整、慘白中透著硝水灰綠的人皮呈現在石板上。
就在這時,幾個穿著杏黃道袍、手持羅盤的“長生人”道士匆匆走入皮坊。為首的正是“鬼目道人”盧悚的心腹,一個姓趙的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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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把鞣好的‘仙圖’拿來!盧仙師急用!”趙道士聲音尖利。
工頭點頭哈腰,立刻指揮匠人將幾張初步鞣製、繃在木框上陰乾的人皮取下。陳衍剛處理好的這張陳瑜的背皮,也被粗暴地扯了過去。
趙道士展開其中一張人皮,對著昏暗的光線仔細查看。那人皮上,竟用極細的銀針蘸著特殊的、不易褪色的藥墨,刺滿了密密麻麻的線條和符號!
山川河流的走向,城池關隘的位置,糧倉鹽場的標記,甚至還有礦脈的分布…這是一幅用士族皮膚繪製而成的三吳資源輿圖!
“不夠精細!尤其是會稽周邊!”趙道士不滿地皺眉,手指點著地圖上會稽城南的區域,“陳氏莊園的密倉水道呢?天師要的是活地圖!能指引神兵直搗黃龍的‘仙圖’!”
他的目光掃過匠人手中剛剛取下、尚未繪製的人皮,最終定格在陳衍剛鞣好的、屬於陳瑜的那張慘白背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