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熔爐的烈焰,在瓷粉被陳衍命名為“釉石粉”)的神奇催化下,終於衝破了爐溫的桎梏,熊熊燃燒。被黏土封死的爐門已被小心清理疏通,炸塌的三號煙道也另辟了隱蔽出口。十二座地底熔爐,如同十二顆被壓抑許久終於爆發的地心熔核,日夜不息地吞吐著熾熱的氣流,將焦炭和“釉石粉”混合的火焰催至白熾,熔煉出品質遠超以往的堅韌鐵胚。
然而,新的瓶頸隨之而來——原料的運輸!
熔爐如同饕餮巨獸,對鐵料的需求量急劇增加。同時,焦炭的消耗、尤其是珍貴的“釉石粉”需要大量收集研磨瓷器碎片)都需要源源不斷地補充。但地表的監視,尤其是馬司馬和他手下那群嗅覺靈敏的“獵犬”,比之前更加嚴密。通往地下窯群的幾個主要通道,幾乎被日夜盯死。任何稍具規模的物資運輸,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和盤查。
如何將急需的鐵料生鐵錠、礦石)和“釉石粉”運進去?又如何將熔煉好的鐵胚沉重且目標明顯)偷偷運出來,送到更隱秘的鍛造點打造甲片?
陳衍的目光,投向了那些在行宮遺址附近荒地和山林中,像野草一樣頑強生存的身影——孤兒營的孩子們。
這些孩子,大的不過十二三歲,小的才七八歲,多是流民遺孤或北府軍陣亡將士的子嗣。他們被集中安置在遺址外圍幾個破敗的窩棚裡,由幾個年邁的老卒或同樣無依無靠的婦人勉強看顧。每日的任務,就是在附近的山野田間挖野菜、拾柴火,用以果腹或換取微薄的口糧。他們衣衫襤褸,麵黃肌瘦,像一群不起眼的、在塵土裡覓食的小麻雀,是這片“不祥之地”最卑微的背景板,也恰恰因此,最容易被人忽視。
“就是他們了!”陳衍眼中閃過一絲決斷,也帶著深深的不忍。讓這些孩子卷入如此危險的事情,他於心有愧,但眼下,這是唯一的、也是最不易引人注目的途徑。
計劃迅速製定:
特製竹筐:由“穢營”裡手巧的篾匠秘密編製。外觀與孤兒們平日挖野菜用的破舊竹筐一模一樣,但底部有夾層!夾層厚度約一寸,用韌性極好的細竹篾和薄木板精心加固,縫隙處用桐油和麻線仔細密封,確保承重和隱蔽性。夾層下方,還特意保留了一層可以活動的薄竹篾底板。
偽裝掩護:夾層用於運送最關鍵、也最危險的物資——鐵胚小塊)或研磨好的“釉石粉”瓷粉)。上層,則鋪滿厚厚一層新鮮的、帶著泥土濕氣的野菜如薺菜、馬齒莧、苦菜等)或枯枝落葉。
氣味乾擾:最關鍵的一環!陳衍深知桓玄手下有經驗豐富的追蹤者,甚至可能動用獵犬。鐵胚和礦石本身氣味微弱,但長期接觸金屬的工人身上會有殘留,孩童們也可能沾染。為此,他找到了最天然的乾擾劑——花椒!將大量曬乾的花椒粒研磨成粗粉,在竹筐夾層與上層野菜之間,均勻地、厚厚地撒上一層!花椒粉濃烈刺鼻的辛香氣味,足以掩蓋絕大部分金屬和礦石的微弱氣息,更能強烈刺激獵犬的嗅覺,使其難以追蹤!
路線分散:孩子們每日挖野菜的路線本就分散且不固定。陳衍要求他們儘量選擇草木茂盛、溪流旁、或者風向多變利於氣味擴散)的路徑前往工地。每次運送量不大,但頻率高,積少成多。
核心人物:孤兒營中一個叫“小石頭”的男孩被選中負責協調。他約莫十一歲,瘦小但異常機敏,眼神裡有著超越年齡的沉穩和警惕。他父母皆死於孫恩之亂,對亂世有著刻骨的仇恨,對能“為劉將軍做事”充滿渴望。
清晨,薄霧尚未散儘。十幾個孤兒營的孩子,像往常一樣,背著大大小小的破舊竹筐,散入行宮遺址周圍的山林荒地。他們瘦小的身影在枯草和灌木叢中若隱若現。
小石頭走在隊伍中段,他的竹筐看起來和其他孩子並無二致,裡麵裝著半筐剛挖的、沾著露水的薺菜。但隻有他知道,在厚厚的薺菜下麵,撒著一層厚厚的、散發著濃烈辛香的花椒粉。而在花椒粉之下,竹筐的夾層裡,靜靜地躺著三塊巴掌大小、冰冷沉重的鐵胚!每一塊都經過特殊處理,邊緣被磨得圓潤,並用破布包裹,儘量減少碰撞聲。
每一步,小石頭都走得格外小心。竹筐比平時沉重許多,肩上的背帶深深勒進他單薄的肩胛。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夾層裡那幾塊鐵胚沉甸甸的分量,也時刻嗅著花椒粉那濃烈到有些嗆人的氣味。這氣味讓他鼻子發癢,但也帶來一種奇特的安全感。
“石頭哥,今天這筐裡撒的什麼啊?好衝的味道!”旁邊一個更小的孩子吸著鼻子問。
“噓!”小石頭立刻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是魏伯給的‘驅蟲藥’,山裡蛇蟲多,撒了安全。”這是事先統一好的說辭。
“哦…”小小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不再多問。
隊伍沿著一條乾涸的小溪床前進。溪床裡遍布卵石,崎嶇難行,但相對隱蔽。孩子們熟練地在石頭上跳躍,筐裡的野菜隨著他們的動作輕輕晃動。小石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夾層裡的鐵胚發出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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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前方岔路口傳來一陣犬吠和馬蹄聲!
幾個桓玄士兵騎著馬,帶著兩條吐著舌頭、眼神凶戾的獵犬,出現在小路上!為首的正是馬司馬手下的一個親信什長,目光如鷹隼般掃視著這群孩子。
孩子們頓時有些慌亂,腳步慢了下來,下意識地聚攏。
“站住!”什長勒住馬,厲聲喝道,“乾什麼的?筐裡裝的什麼?”
小石頭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他停下腳步,臉上擠出幾分屬於孩童的、帶著點怯懦和討好的笑容:“回軍爺,我們是前麵孤兒營的,出來挖點野菜…您看…”他主動將背上的竹筐卸下,放在地上,順手將上層的野菜撥開一些,露出下麵厚厚一層黃褐色的花椒粉,一股強烈的辛香立刻彌漫開來。
那兩條獵犬顯然也被這濃烈的氣味刺激到了,煩躁地打著噴嚏,甩著腦袋,嗚咽著後退了兩步,似乎失去了追蹤的興趣,隻是圍著竹筐嗅了嗅,便被嗆得直扭頭。
什長皺著眉頭,看著竹筐裡確實隻有野菜和這層氣味刺鼻的“藥粉”他認得花椒,但從未見過磨成粉撒這麼多的),又看看這群麵黃肌瘦、眼神驚恐的孩子,實在不覺得他們能藏什麼違禁品。
“哼,一群小叫花子!”什長嫌惡地揮了揮手,驅趕道,“滾遠點挖!彆在這附近礙眼!要是發現你們敢偷拿工地的任何東西,小心你們的狗腿!”
“不敢不敢!謝軍爺!”小石頭連忙點頭哈腰,背起竹筐。其他孩子也如蒙大赦,趕緊加快腳步,繞開士兵和獵犬,朝著工地的方向繼續走去。
直到徹底遠離了那些士兵的視線,小石頭才感覺後背的冷汗被風吹得冰涼。他回頭看了一眼那些士兵遠去的背影,又低頭聞了聞筐裡濃烈的花椒味,眼中閃過一絲不屬於孩童的冷冽和堅定。他輕輕拍了拍竹筐的底部夾層,仿佛在安撫裡麵沉睡的冰冷兵器。
傍晚,孩子們陸續回到工地外圍的“垃圾傾倒點”。這裡堆滿了清理出來的碎石瓦礫和廢棄木料,是工地最不起眼的角落。小石頭和其他幾個參與運送的孩子,像往常一樣,將竹筐裡的“野菜”和“枯枝”隨意地倒在垃圾堆上。混雜在其中的花椒粉很快被風吹散或被塵土掩蓋。而他們則趁著混亂和暮色的掩護,快速將空竹筐交還給等在暗處的“穢營”老卒。
老卒們迅速回收竹筐,撬開夾層底板,取出裡麵帶著孩子們體溫和花椒辛香的鐵胚或瓷粉包,再悄無聲息地通過早已探明的、被垃圾堆巧妙遮掩的縫隙,送入地下窯群。
當最後一塊鐵胚被安全送入地底,陳衍看著手中這塊冰涼沉重、卻承載著無數希望和冒險的金屬,又望向垃圾堆旁那些在寒風中瑟縮著、等待分發稀粥的孤兒營孩子們。他們的小臉臟兮兮的,眼神疲憊,卻帶著一種懵懂的無畏。
竹簍藏鋒,稚肩擔鐵。濃烈的花椒辛香,掩蓋了鋼鐵的冰冷氣息,也掩護著這些在亂世縫隙中掙紮求生的幼小身影,成為了龐大反抗機器中最不起眼、卻又不可或缺的隱秘齒輪。他們每一次看似平常的“挖野菜”,都在為地底那焚天的烈焰,悄悄添上一根薪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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