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城的暗流湧動被寒窖永錮的冰冷結局暫時鎮壓。門閥世家在無聲的恐懼中蟄伏,驚懼於劉裕的鐵腕和陳衍那鬼神莫測的手段。桓楚餘孽徹底掃平,江南大地迎來了久違的、卻依舊脆弱的平靜。劉裕的威望如日中天,登基稱帝已是水到渠成,隻待一個昭告天下的儀式。
然而,在龍袍加身之前,劉裕卻做了一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事。他沒有急於回建康籌備登基大典,而是率領核心將領及部分親衛,重返桓玄最終授首的那片無名河穀。此地,曾是他手刃梟雄、終結一個時代的見證,如今荒草萋萋,血跡早已被風雨洗刷,唯有嗚咽的江風和肅殺的山勢,訴說著曾經的慘烈。
朝陽初升,給冰冷的河穀鍍上一層金色的薄紗。劉裕一身玄色常服,未著甲胄,獨自一人站在當初斬下桓玄頭顱的那片河灘上。他目光沉靜,緩緩掃過四周的山巒、奔騰的江水、以及腳下這片浸透了無數鮮血的土地。何無忌、劉毅等將領侍立在不遠處,神色肅穆。陳衍也在其中,沉默地看著劉裕的背影。
沒有盛大的祭奠,沒有繁複的儀式。劉裕隻是靜靜地站著,仿佛在與這片埋葬了舊時代梟雄、也埋葬了無數無名士卒的土地對話。良久,他彎下腰,從河灘上撿起一塊不起眼的、被江水衝刷得渾圓的青石。石頭不大,入手微涼。
“取鑿錘來。”劉裕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
親衛立刻奉上一柄沉重的鐵錘和一把特製的鋼鑿。
劉裕沒有假手於人。他走到河灘旁一處相對平整、麵向東方朝陽的巨大山岩前。岩石曆經風霜,表麵粗糙而堅硬。他深吸一口氣,將鋼鑿尖端穩穩抵在岩石上,然後,高高舉起了鐵錘!
鐺!
清脆而沉重的鑿擊聲,驟然打破了河穀的寂靜!火星迸濺!
劉裕的神情專注而肅穆,仿佛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他手臂沉穩有力,每一錘落下,都精準無比。鋼鑿在堅硬的岩石上艱難地刻下第一道深深的痕跡。石屑紛飛,落在他的衣袍和靴子上。
將領們屏息凝神,看著他們的統帥,這位即將君臨天下的男人,親手在岩石上刻字。這絕非尋常的題詞,而是新朝開基的宣言!
鐺!鐺!鐺!
鑿擊聲單調而有力,在空曠的河穀中回蕩,如同新生的心跳,叩擊著舊時代的殘骸。
劉裕刻得很慢,每一筆都灌注了千鈞之力。他的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手臂因持續用力而微微顫抖,但他眼神中的光芒卻越來越亮,越來越堅定。
石屑簌簌落下,岩石上逐漸顯現出七個雄渾、蒼勁、帶著刀劈斧鑿般力量的大字:
此山葬舊天
最後一鑿落下,“天”字收筆,鋒芒畢露!
劉裕停下,微微喘息。他退後一步,審視著這五個宣告舊時代徹底終結的文字。字跡深嵌入石,棱角分明,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肅殺與決絕。埋葬的不僅是桓玄,更是那個門閥傾軋、胡騎肆虐、帝王如走馬燈般更迭的腐朽“舊天”!
他稍作停頓,目光投向東方,那裡,旭日已經完全躍出地平線,金色的光芒灑滿大地,照亮了遠處依稀可見的、被戰火蹂躪過又頑強恢複生機的田野阡陌。
劉裕再次上前,鋼鑿換了個位置,對準了“此山葬舊天”的下方。他深吸一口氣,眼中不再是單純的殺伐之氣,而是注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而質樸的光芒。他再次舉錘!
鐺!鐺!鐺!
鑿擊聲再次響起,這一次,節奏似乎帶上了一絲不同的韻律,如同開墾荒地的第一聲鋤響。
石屑紛飛中,新的字跡顯現:
新天在民田
這五個字,筆力依舊雄渾,卻少了幾分戾氣,多了幾分沉甸甸的、如同泥土般厚實的意蘊。每一個筆畫,都仿佛凝聚著對腳下這片飽經苦難的土地最深沉的承諾。當最後一鑿完成,“田”字穩穩落在岩石上,與上方的“此山葬舊天”形成鮮明而震撼的對比。
此山葬舊天
新天在民田
十四個大字,深深刻入山岩,沐浴在初升的朝陽之下!岩石不再是冰冷的死物,它仿佛被賦予了生命,成為了一座無言的、卻重逾萬鈞的——開國基石!
劉裕放下鑿錘,手掌因用力而磨破,滲出血絲,他卻渾然不覺。他凝視著自己親手刻下的十四個大字,目光深邃如海。他轉過身,麵對肅立的將領們,聲音不高,卻如同洪鐘大呂,在寂靜的河穀中回蕩:
“諸君可見?舊天已葬於此山亂石之下!它的腐朽、它的傾軋、它的不公,皆隨桓玄之血,流入這江中,永不複返!”
他指向遠處沐浴在陽光下的田野:
“而新天何在?不在九重宮闕,不在玉璽祥瑞!在那阡陌縱橫的田畝之中!在農夫沾滿泥土的犁鏵之上!在黎民百姓倉廩充實、再無凍餒之虞的笑顏裡!”
他的目光掃過何無忌、劉毅等追隨他浴血奮戰的老將,最終,落在了陳衍臉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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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劉寄奴起於隴畝,深知民以食為天!新朝之基,不在刀兵之利,不在奇技淫巧,而在於讓天下百姓,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勞者得其食!此乃——真正的天命所歸!”
“民田富,則天下安!民田荒,則社稷傾!今日刻石於此,非為我劉裕一人之豐碑,乃為我等將士血戰半生所求之‘新天’——立誓於此!若有違此誓,天人共戮!”
鏗鏘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何無忌、劉毅等將領熱血沸騰,齊聲高呼:“願隨大將軍陛下),共築新天!民田永固!”
陳衍站在人群中,看著岩石上那“新天在民田”五個大字,看著劉裕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屬於開國君主的意誌,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他明白劉裕的用意——這是在宣告新朝的根基,是土地,是糧食,是民本!也是在隱晦地告訴他,無論多麼精妙的器械、多麼超前的技術,其根本目的,必須服務於“民田”,服務於這最樸素的、維係天下的根基。
技術可以強國,但土地才能安民。劉裕用最原始的方式——刻石立誓,為新朝定下了不可動搖的基石。這基石,不是玄妙的玉璽,不是堅固的鎧甲,而是廣袤田野中,那生生不息的、孕育著希望與力量的——泥土。
陽光普照,山風呼嘯,岩石上的十四個大字熠熠生輝。埋葬舊時代的戰場,成為了新朝理想的宣誓之地。一個以“民田”為“新天”的時代,在血與火的灰燼中,在開國君主的鑿石聲中,拉開了序幕。而陳衍那追求技術與變革的道路,在這“民田”的宏願麵前,將麵臨全新的挑戰與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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