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這座自古兵家必爭的雄藩巨鎮,此刻已化為一片玄甲的海洋。來自三吳、荊襄、江州的北府精銳,以及沿途彙集的各州郡兵,浩浩蕩蕩,營壘相連,旌旗蔽空。空氣中彌漫著戰馬嘶鳴、金鐵交擊的肅殺之氣,以及一股壓抑不住的、即將北向犁庭掃穴的亢奮。
點將台下,萬軍肅立,刀槍如林,陽光照射在冰冷的甲胄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每一張麵孔都寫滿風霜與堅毅,眼神中燃燒著對功勳的渴望、對胡虜的仇恨,以及一絲對未知北地的敬畏。
劉裕矗立點將台最高處,一身玄色明光鎧,猩紅披風在料峭春寒中獵獵作響。他並未立即發言,而是目光如電,緩緩掃過台下這支他傾注心血打造的虎狼之師,仿佛要將每一名士卒的身影都刻入眼中。
良久,他猛地抽出腰間那柄伴隨他斬殺桓玄、見證刻石立誓的環首刀,刀鋒直指北方蒼穹,聲如洪鐘,炸響在寂靜的校場上:
“將士們!”
僅僅三個字,便如巨石投湖,激得所有人心頭一顫,目光更加熾熱地聚焦於他。
“抬起頭!看看這蒼穹!”劉裕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狂熱,“可還記得鐘山之巔,三日同輝之天兆?!那不是幻影!那是皇天厚土,對我華夏兒郎發出的召喚!是對吾等滌蕩胡塵、克複中原的允諾!”
他的話語極具煽動力,瞬間將所有人的記憶拉回到那震撼人心的“幻日”奇觀,一種“天命在我”的豪情在軍中洶湧澎湃。
“胡騎南侵,神州陸沉,已近百載!中原父老,泣血南望,日夜思盼王師!吾輩軍人,荷戈執戟,豈能偏安江左,坐視故土淪喪,祖宗陵寢蒙塵?!”
“今!內患已平,糧秣已足,甲兵已利!正是我輩揮師北上,雪百年之恥,複萬裡山河之時!”他環視全場,每一個字都如同戰鼓擂響在心間,“北伐!非為一人之功業,非為一姓之江山!乃為天下蒼生,為華夏衣冠,為這朗朗乾坤,重歸漢家日月!”
“此戰!有進無退!有功必賞!凡克城陷陣者,爵祿田宅,決不吝惜!凡畏縮不前者,軍法無情,立斬陣前!”
“檄文已傳告天下!”劉裕從親衛手中接過一卷檄文,朗聲誦讀其中最為激昂的段落,痛陳胡虜罪孽,宣告北伐正義,誓言克複故土。每念一句,台下將士的呼吸便粗重一分,戰意便高漲一截!
最後,他將檄文奮力拋向空中,環首刀再次狠狠劈下,發出撕裂空氣的銳響:
“大軍——開拔!目標——中原!凡我劍鋒所指,敢有不臣——灰飛煙滅!”
“北伐!北伐!北伐!”
“萬歲!萬歲!萬歲!”
山呼海嘯般的呐喊聲驟然爆發,如同積蓄已久的火山,震得彭城城牆都仿佛在顫抖!無數兵刃高高舉起,寒光刺破天宇!
與前鋒營的衝天殺氣不同,後勤營地是一片繁忙而有序的景象。無數糧車、馱馬、民夫彙聚於此,如同巨獸的血管,為北伐大軍輸送著生命的給養。
陳衍一身便於行動的勁裝,並未置身於前台的熱血沸騰之中,而是穿行在堆積如山的糧草和各式車輛之間。他的目光銳利,檢查著每一處細節。
“王鐵頭!這批新式糧車的軸承,全都檢查過了嗎?潤滑脂是否足量?”陳衍停在一輛明顯與周圍不同的四輪糧車前。這輛車車輪更大,車軸部位包裹著鐵皮,內部安裝了由他設計、經過反複測試的簡易滾柱軸承結構,旨在減少長途運輸的摩擦阻力。
“將軍放心!”王鐵頭拍著胸脯,黝黑的臉上滿是自信,“全都查過了!俺親自盯著裝的!這新軸就是不一樣,空車推著都輕快!就是打造太費工夫,隻能先緊著重要物資車隊用。”
“很好。此物關乎大軍命脈,一絲一毫都馬虎不得。”陳衍點頭,又走向另一片被明顯隔離出來的區域。這裡帳篷顏色與其他營區不同,帳外懸掛著特殊的藥草標識,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草藥和醋味。
這裡是“野戰醫護營”。帳內,隨軍醫官和精心挑選的護理兵正在緊張地準備著各種藥材、繃帶。最引人注目的是,幾個帳內擺放著特殊的紗籠,裡麵……竟然飼養著經過嚴格篩選的、潔淨的蠅蛆!
“蛆房管理如何?絕不可與病患區交叉汙染!”陳衍嚴肅地問道。
負責醫護營的醫官恭敬回答:“稟將軍,嚴格按您立的規矩辦!取蛆、用蛆、滅蛆,皆有專人專程,器具分開,沸水消毒。隻是……不少老卒心裡還是膈應……”
“膈應,總比爛掉胳膊腿強!”陳衍語氣斬釘截鐵,“告訴他們,這是救命的東西!在北邊,一道小傷口可能就會要命!這些‘小東西’,能啃掉腐肉,催生新肌,比什麼金瘡藥都管用!執行軍令,不得有誤!”
“是!”醫官凜然應命。
陳衍走出醫護營,望著遠處點將台下依舊沸騰的人海,聽著那震天的“北伐”口號,他的心情卻異常冷靜。他知道,熱血與口號無法保證戰爭的勝利。真正的較量,在於後勤的耐力,在於技術的優勢,在於每一個細節的精準把控。
旌旗獵獵,向北而指。
前鋒利刃已磨礪至最鋒,而後方的“血管”與“醫者”,也在他的督導下,悄然完成了北伐前的最後準備。鋼鐵與意誌的洪流,即將衝出彭城,滾向北方的蒼茫大地。一場決定華夏命運的遠征,就此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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