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連山雪線之下,春日的氣息艱難地驅趕著冬日的餘威。這片位於西涼東北方向的邊境地帶,並非一馬平川的戰場,而是由連綿的丘陵、乾涸的河床、以及零星點綴其間的戍堡烽燧構成的複雜地域。往常,這裡隻有呼嘯的風聲、偶爾響起的駝鈴以及戍卒們枯燥的巡邏腳步聲。
但今時不同往日。
自北秦大將王鎮惡率領的先鋒大軍抵達後,這片往日荒涼的土地,徹底被戰爭的喧囂所籠罩。
這一日,天剛蒙蒙亮,地麵便傳來了沉悶而富有節奏的震動,仿佛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地下蘇醒。遠處地平線上,一道巨大的煙塵長龍緩緩升起,遮蔽了初升的朝陽。緊接著,是如同滾雷般連綿不絕的轟鳴聲——那是數千隻鐵蹄同時叩擊大地、無數雙軍靴整齊踏步所彙聚成的恐怖聲浪。
駐守在一處名為“赤泉戍”的西涼邊境哨塔上的士兵們,最先發現了異常。他們驚恐地看到,目力所及的最遠處,一片黑色的潮水正漫過丘陵,向著邊境線湧來!
“敵襲?!!”年輕的戍卒聲音發顫,幾乎要敲響警鑼。
老兵什長一把按住他的手,臉色凝重地眯眼遠眺:“不像……看旗幟,是北秦的玄鳥旗。但他們沒有直接衝過來……像是在……列陣?”
隨著距離拉近,那黑色潮水的真容逐漸清晰。那根本不是什麼潮水,而是無數排列著嚴整陣型的北秦士兵!黑色的旗幟如同死亡的森林,在風中獵獵作響。陽光開始穿透塵霧,照射在密集的矛尖和盔甲上,反射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隊伍最前方,是王鎮惡親自統領的“陷陣營”重步兵。他們身著統一的精良筒袖鎧,手持長戟或厚背環首刀,巨大的方盾組成密不透風的盾牆,每向前踏出一步,都地動山搖,口中發出低沉的“嗬!嗬!”聲,殺氣盈野。
緊隨其後的,是陣容更加龐大的輕步兵方陣,強弩手居於陣中,弩箭上弦,冰冷的箭簇斜指天空。
而這,僅僅隻是開始。
北秦大軍在距離邊境線約三裡的一處開闊地停了下來,這個距離恰到好處——正好在西涼常規弓弩的極限射程之外,卻又在其視線可及的清晰範圍內。
他們沒有立刻安營紮寨,而是……開始了大規模的操演!
戰鼓聲陡然變得激昂,不同顏色的令旗在空中揮舞。龐大的軍陣隨著鼓點和旗語,開始眼花繚亂地變陣。從緊密的方陣變為突擊的楔形陣,再轉換為防禦的圓陣,繼而分散為交錯掩護的小陣……整個過程如行雲流水,數萬人如同一個整體般協調運轉,沒有絲毫滯澀混亂。
喊殺聲、兵甲撞擊聲、戰鼓號角聲,彙成一股巨大的聲浪,衝擊著赤泉戍乃至更後方所有西涼戍卒的耳膜和心神。他們何曾見過如此軍容鼎盛、訓練有素的精銳之師?
更讓他們心驚膽戰的景象,還在後麵。
一陣沉重的機括轉動聲響起,伴隨著牲畜的嘶鳴和士兵的號子聲。數十架被巨大氈布覆蓋的龐然大物,被牛馬和士兵合力從隊伍後方推到了陣前。
氈布被猛地掀開!
陽光下,露出了令人瞠目結舌的戰爭機器——那是比西涼軍中任何器械都要龐大、結構更複雜的重型投石機和大型床弩!巨大的拋竿、複雜的滑輪組、粗壯的扭力繩索、以及寒光閃閃的巨大弩槍,無不顯示著其駭人的破壞力。北秦工械營的士兵們圍著這些巨獸忙碌著,進行著“調試”和“演示”性的操作,將巨大的石彈填入彈袋,將兒臂粗的弩槍架上滑軌。
其威懾意味,不言而喻。
緊接著,大地再次傳來不同於步兵的震動。一支騎兵隊伍從側翼緩緩開出。
不同於西涼常見的輕裝弓騎,也不同於北涼盧水胡的雜亂騎手。這支騎兵,人數約千騎,卻給人千軍萬馬般的壓迫感。
人馬皆披玄甲!
無論是騎士還是戰馬,都被黑色的金屬甲片所覆蓋,陽光照射下,如同移動的鋼鐵堡壘。騎士手中持有的,是長度驚人的馬槊,槊尖閃爍著冷冽的光芒。他們沉默地前行,隊形密集而整齊,唯有甲葉摩擦發出的嘩啦聲和馬蹄踏地的悶響,彙聚成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沉轟鳴。
這便是北秦威名赫赫的“玄甲重騎”!他們甚至沒有做出任何衝鋒的姿態,隻是緩緩地、如同一堵移動的鋼鐵城牆般,在陣前橫向掠過。那種無聲的、純粹的、碾壓性的力量感,比任何嘶吼衝鋒更具衝擊力。
赤泉戍上的西涼戍卒們,早已看得目瞪口呆,麵色如土。手中的兵器似乎都變得沉重冰冷。一些年輕的新兵甚至雙腿發軟,需要扶著牆垛才能站穩。
“那……那就是北秦的兵……”
“老天爺……那些投石車,怕是能砸塌姑臧的城牆吧?”
“那些鐵罐頭……怎麼打?刀槍根本刺不穿啊!”
“快……快看他們的旗號……是‘王’!是那個殺神王鎮惡親自來了!”
恐懼如同瘟疫般在戍卒中蔓延。什長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嘶啞著嗓子對身邊一個機靈的手下吼道:“還愣著乾什麼!快!快馬加鞭,回敦煌報信!把這裡看到的,一五一十,全都告訴主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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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騎快馬,帶著無儘的驚惶,衝出戍堡,向著敦煌方向瘋狂奔去。
類似的場景,在西涼漫長的北部和東部邊境線上,凡是可以觀察到的製高點或戍堡,幾乎同時上演著。王鎮惡巧妙地調度部隊,在不同的地段,向不同的西涼觀察點,“展示”著北秦軍力的不同側麵。
他甚至在一次騎兵演練中,故意讓一隊輕騎“追逐逃散的驚馬”,越過了邊境線短短一箭之地,在西涼戍卒驚恐的注視下,又從容不迫地勒馬返回,留下對方一身冷汗和更加深重的恐懼。
這哪裡是什麼軍事演習?
這分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赤裸裸的武力炫耀和心理恐嚇!
王鎮惡高踞於指揮車上,冷冷地眺望著遠方西涼戍堡上那些模糊而慌亂的身影,嘴角勾起一絲殘酷的笑意。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要讓西涼人,從最低等的戍卒到王宮裡的李暠,都清清楚楚地看到、聽到、感受到北秦的強大武力,讓他們在腦海中無數次預演抵抗的徒勞和失敗的慘狀。
戰爭的勝負,有時在真正開打之前,就已經在士氣和心理的較量中決定了。
當關於北秦軍威的各種誇張而又基本屬實的描述,通過一道道緊急軍報雪片般飛入敦煌王宮時,所帶來的心理衝擊是毀滅性的。朝堂之上,主戰派的聲音不由自主地弱了下去,連最激進的將領,在腦海中想象一下要與那樣的軍隊和裝備為敵時,也不禁感到喉嚨發乾。
李暠拿著那些描述著“巨炮如山”、“鐵騎如牆”、“聲震百裡”的軍報,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慕容月書信中的曆史警示猶在耳邊,而眼前王鎮惡展示的,則是冰冷而現實的、無法抗拒的武力。
邊境的風雲變幻,通過無數雙驚恐的眼睛和快馬的蹄聲,最終化為了壓在敦煌王座上那千鈞重擔。西涼的猶豫,正在迅速被絕望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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