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頻現,讖語風行,將長安城乃至整個北秦境內的輿論烘托至前所未有的沸點。那層窗戶紙已被天命的“吉兆”捅得千瘡百孔,隻待最後一步的捅破。未央宮內外,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場必然到來的第二次、第三次勸進大戲,即將上演。這一次,不再是試探,而是遵循古禮、莊嚴肅穆、旨在將權力交接完美嵌入天命與禮法框架內的盛大儀式。
數日後的大朝會,氣氛與往日截然不同。太極殿內焚起了象征性的檀香,煙氣嫋嫋,平添幾分肅穆。百官的神情不再是激動與期待,而是換上了近乎虔誠的莊重。他們似乎不再是請求,而是在履行一項神聖的、關乎國本的曆史使命。
果然,朝議剛起,程序便直接進入了主題。這一次,勸進的陣容更加龐大,不僅僅是三省六部的長官,幾乎滿朝文武,除極少數品階過低者,全部出列,黑壓壓地跪滿了一地。為首的依舊是崔浩,他手中捧著的已不再是簡單的奏章,而是一卷用明黃絹帛精心書寫的、由百官聯署的《勸進表》。
“臣等,再拜頓首,冒死上言!”崔浩的聲音洪亮而沉穩,每一個字都仿佛經過精心打磨,回蕩在寂靜的大殿中,“前番所奏,實出至誠,乃百官萬民之公心。陛下謙衝退讓,聖德昭彰,臣等感佩萬分。然,天命不可以固辭,人心不可以終違!”
“近日以來,祥瑞迭出,讖應屢顯,此乃昊天上帝、後土神隻,垂象示意,眷顧我秦,明明白白!陛下若再執謙遜,是逆天也,是負民也!臣等食君之祿,擔君之憂,豈能坐視天命受阻,民心失望?”
他的言辭比上一次更加懇切,邏輯也更加嚴密,將陳衍的謙遜直接與“逆天負民”聯係起來,堵住了退路。
“伏惟陛下,念創業之艱難,思守成之不易。察乾坤之曆數,順億兆之謳歌。仰答靈隻之休徵,俯從臣民之懇願。早降綸音,勉徇輿情,即皇帝之位,定天下之本!則社稷幸甚!蒼生幸甚!臣等幸甚!”
言畢,他深深叩首。身後百官齊聲高呼,聲浪如同經過排練般整齊劃一:“臣等懇請陛下,順天應人,早正大位!”
這一次,連許多中級將領和官員也加入了呼喊,陣容之盛,幾乎代表了整個北秦統治集團的核心意誌。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於禦座。陳衍今日穿著更為正式的玄色深衣,頭戴進賢冠,麵色沉靜如水。他緩緩起身,目光掃過殿下跪伏的群臣,臉上露出比上一次更加凝重、更加為難的神色。
他沉默的時間更長,仿佛在進行極其艱難的天人交戰。最終,他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聲音中充滿了真誠的無奈與沉重的責任感:
“諸卿……何苦如此相逼?”
他步下禦階,走到崔浩麵前,卻沒有立刻扶他,而是對著全體百官,沉痛道:“寡人非是不知諸卿與萬民之心,亦非不感上天垂示之意。然,帝位之重,重於泰山!寡人德才淺薄,雖效古人之勤勉,恐難荷此萬鈞之擔。昔日微功,實賴眾卿之力,豈敢據為己有,而僭越至此?”
“若因寡人一己之名位,而致使後世譏諷,史筆如鐵,寡人豈不成了千古罪人?此事……萬萬不可,諸卿且再勿言,免使寡人心中不安,亦免使天下人笑我北秦無人,竟需逼迫主上!”
這是第二次辭讓,理由從單純的“德薄”上升到了“恐負後世名聲”和“為北秦聲譽著想”,拒絕得更加“深刻”,也更加“為人著想”。
“陛下!”王鎮惡猛地抬起頭,虎目含淚,聲音帶著武人特有的直率和激憤,“陛下若再不答應,才是寒了天下人的心!俺們這些老兄弟,跟著陛下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圖的是什麼?不就圖個名正言順,跟著真龍天子開創萬世太平嗎?陛下若堅持不允,俺……俺們這幫粗人,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難道要俺們跪死在這大殿之上嗎?”
“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群臣再次叩首,許多人甚至發出了壓抑的哽咽之聲,場麵悲壯而感人。
陳衍看著這一幕,眼神複雜,最終重重一甩袖,轉身不再看他們,聲音似乎帶著一絲疲憊的慍怒:“退朝!此事……休要再提!”
第二次勸進,在皇帝更加“痛苦”和“堅決”的拒絕中結束。
又過了幾日,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勸進,如期而至。
這一次的規模達到了頂峰。不僅全體文武百官到場,長安城內外的士紳耆老、僧道代表、甚至還有特意從周邊郡縣趕來的“民意代表”,密密麻麻地跪滿了太極殿以及殿外的巨大廣場。人們屏息靜氣,等待著最後的結局。
勸進表由崔浩、王鎮惡以及一位百歲人瑞般的耆老共同呈上。勸進的理由已經不再需要新的創意,所有的言語都已在前兩次中用儘。此刻,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一種無聲的、龐大的、近乎凝固的集體意誌之中。
“臣等草民等)——三叩首!伏請陛下!正位稱尊!”成千上萬人的聲音彙聚在一起,低沉而恢宏,如同海潮般拍打著未央宮的宮牆,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陳衍站在高高的禦階之上,俯瞰著下方黑壓壓的人群。他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前兩次的糾結與為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仿佛終於被某種巨大力量所推動的肅穆。
他沉默著,目光緩緩掃過崔浩、王鎮惡、慕容月在簾後),掃過每一張充滿期盼的臉。這一次,他沒有再說什麼推辭的言語。
長時間的靜默,使得空氣都仿佛變得粘稠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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