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這座剛剛從血火與饑饉中掙脫出來的古城,尚未完全洗去戰爭的痕跡。城牆上的煙熏火燎之色猶存,街道兩旁偶見斷壁殘垣,空氣中似乎還隱約漂浮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與焦糊氣。然而,一種新的秩序,正試圖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覆蓋舊的創傷。
原北魏的冀州府衙,如今成了北秦東路軍的中樞神經。門前守衛的士兵已換上了嶄新的北秦玄甲,黑色的軍旗取代了北魏的狼頭纛,在料峭寒風中獵獵作響,無聲地宣告著權力的更迭。
府衙正堂,炭火盆燒得正旺,驅散著北地深冬的嚴寒。獨孤信並未端坐於昔日北魏刺史那象征權威的寬大主位,而是立於一副新繪製的巨幅河北輿圖之前。圖上,北秦控製的區域已被醒目地塗成了玄色,南起鄴城,北至信都、襄國,西靠太行,東抵平原,儼然已成一片廣闊的黑色疆域。
堂下,東路軍的核心將領、高級幕僚,以及少數幾位新近投誠並表現出才能的河北士人如獻城有功的高叡),皆肅然而立。人人麵色凝重,等待著主帥的決定。連續數月的高強度征戰之後,是繼續揮師北上,劍指幽燕,還是另作他圖?
獨孤信轉過身,目光如冷電般掃過全場。他的臉龐因連日操勞而略顯清瘦,但眼神依舊銳利深邃,不見絲毫疲態。
“諸君,”他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自出鄴城以來,我軍連戰連捷,拓地千裡,克複河北心腹之地,陛下聞之,必深感欣慰。”
他略微停頓,肯定了過去的功績,隨即話鋒一轉:“然,兵書有雲:‘攻城略地,易;安民守土,難。’如今,信都雖下,襄國已克,然觀我身後之地,瘡痍滿目,百廢待興。流民未歸,潰兵未靖,豪強觀望,民心浮動。此非真正之征服,若置之不理,則我軍前腳北上,後方頃刻便會烽煙再起,前功儘棄!”
他走到沙盤前,手指重重點在那片玄色區域:“故而,本將決定:自即日起,東路軍戰略轉向!暫停北上大規模軍事行動。未來數月,我等核心之務,非開疆拓土,而是——‘鞏固消化’!要將這打下來的萬裡河山,真正變成我大秦穩固的疆土,變成陛下北定天下的基石與糧倉!”
此言一出,堂下泛起一陣細微的騷動。一些渴望繼續建功的將領麵露詫異,而文官幕僚們則大多露出讚同之色。
“為此,”獨孤信提高聲調,開始下達具體指令,“首要之事,乃設立臨時行政架構,總攬軍政,令出必行!”
“即日起,於信都設立‘河北道行台’!本將暫領行台尚書令,總攝河北一切軍政要務!”行台是戰時或統治新征服地區常設的臨時機構,權力極大,此令一下,意味著河北地區進入了嚴格的軍管與民政一體化階段。
“行台下,設諸曹辦事:戶曹,掌管戶籍田畝,征收賦稅;兵曹,負責兵員征募、軍械管理及地方治安;工曹,主持道路修築、城池修複、器械打造;刑曹,審理訴訟,製定暫行律令;禮曹,負責教化、祭祀、接待士人…各曹主官,由本將任命,由軍中文吏、投誠之乾練舊吏及本地有名望的士人共同充任。”
他的目光投向一旁的高叡:“高叡聽令!”
“卑職在!”高叡連忙出列,心情激動。
“汝獻城有功,熟知本地情弊,擢升你為行台戶曹參軍,協助辦理戶籍田畝事宜,望你好生效力。”
“謝大將軍信任!卑職必竭儘所能!”高叡深深一揖,這意味著他正式被納入了北秦的統治體係。
“其二,”獨孤信繼續道,“劃分治理區域。暫將我所控之河北之地,劃分為魏郡、廣平郡、清河郡、信都郡、襄國郡等。各郡設太守,各縣設縣令。人選,優先擇用熟悉地方、願與我合作之原北魏降官及本地士人。此事由司馬林主持,會同禮曹,迅速擬定名單,報我核準。”
“其三,也是眼下最急迫之務,”獨孤信語氣加重,“頒布新政,安定民心!立即草擬《安民十條》!”
他環視眾人,條分縷析地口述核心內容:
“一、嚴明軍紀:北秦將士,敢有擅入民宅、擄掠財物、淫人妻女者,立斬不赦!巡邏隊即刻上街,遇有違紀,無論胡漢,皆可先斬後奏!”
“二、廢除苛捐:即刻廢除北魏一切額外加征之捐雜稅,田賦戶調,暫依舊例減半征收,待清丈田畝後,再行新政。”
“三、鼓勵返鄉:布告四方,凡流亡在外之百姓,願返鄉者,官府提供路引,並借予糧種農具。”
“四、嚴懲盜匪:限期內,所有潰兵、匪盜必須向官府自首,可免死罪;逾期負隅頑抗者,大軍剿滅,格殺勿論!”
“五、保障工商:各地市集即刻恢複,官府保護合法經營,平抑物價,嚴禁強買強賣。”
“……其餘各條,爾等細化,務求簡潔明了,切中時弊!”
“此書成後,大量抄寫,加蓋行台大印,張貼於各州縣城門、市集、要道!要讓我大秦之政令,婦孺皆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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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獨孤信目光深遠,“光貼告示還不夠。司馬林!”
“卑職在!”
“由你從幕府及投誠士人中,遴選一批口齒清晰、膽大心細之人,擔任‘宣慰使’。每隊配一伍士卒護衛,攜帶《安民十條》布告及少量糧食,深入各縣鄉村,尤其是那些遭受戰火最重、最為閉塞貧困之鄉野,親自向百姓宣講我朝政策!”
他沉聲道:“告訴他們,戰亂已過,王師至此,是為平定天下,與民休息。此去,不僅要宣講,更要傾聽。仔細探查民情,了解百姓疾苦,地方豪強動向,若有冤情,可代為受理,速報行台。爾等便是朝廷的耳目,是連接官府與黎庶的橋梁!”
“諸君,”獨孤信最後總結,聲音凝重,“刀劍可以破城,然欲真正收服此地人心,需靠仁政,需靠秩序,需讓百姓看得見、摸得著實實在在的好處!此事關乎我大秦在河北能否立足,關乎陛下統一大業之根基,望諸君慎之,重之!”
“謹遵大將軍令!”堂下眾人,無論文武,皆凜然應命。他們明白,一場不同於沙場征戰,卻同樣重要甚至更為複雜的戰役,已經拉開了序幕。
會議結束,整個行台機構如同上緊的發條,迅速運轉起來。文吏們埋首案牘,草擬文書;信使攜帶著蓋有大印的公文飛馳而出;工匠開始趕製大量的木質布告牌;一隊隊“宣慰使”在接受簡單的培訓後,帶著忐忑與使命,在士兵的護衛下,離開信都,走向廣袤而陌生的河北鄉野。
獨孤信走到府衙門口,望著遠處依舊顯得有些殘破的街景,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氣。刀劍已然入鞘,而政令的鋒芒,正悄然展露。他知道,真正的征服,現在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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