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月下明心，情定亂世
猿港在傷痛與忙碌中緩慢複蘇。北掃鯰尾砦的勝利如同一次及時的輸血，暫時驅散了籠罩在港區上空的絕望陰霾。繳獲的物資緩解了燃眉之急，士兵們拿到了賞賜，民眾看到了希望，內部蠢蠢欲動的暗流被強勢的勝利和切實的利益暫時壓下。
然而，林浩深知這平靜之下依舊暗潮洶湧。龍造寺殘黨的滲透、毛利葡萄牙艦隊盤踞外海虎視眈眈、織田信長莫測的態度、以及那根無法複製的“神炮”所帶來的不確定性，都讓他不敢有絲毫鬆懈。
白日裡，他如同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巡視防務、督促生產重點依舊是燧發槍和青銅炮的艱難複產）、處理政務、接見來自琉球和堺市的信使。他的冷靜、果決和偶爾展現出的、遠超這個時代的見識，支撐著猿港在廢墟中掙紮求存。
但每當夜深人靜，獨自一人麵對滿桌地圖和文書時，巨大的壓力、對未來的焦慮以及對故鄉若有若無的思念，便會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他淹沒。他終究不是鐵打的人。
這一夜，月光如水，灑在略顯清冷的棱堡廊台上。林浩處理完最後一份關於新墾農田水源分配的文書，揉著發脹的太陽穴，信步走出房間，憑欄遠眺。海麵波光粼粼，遠處依稀可見敵方艦隊如幽靈般的黑影，提醒著他現實的殘酷。
一陣極輕柔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伴隨著淡淡的、熟悉的墨香與草藥清香。
“林大哥，夜深了，還不休息嗎？”李明月溫柔的聲音傳來。她手中端著一盞溫熱的參茶是用繳獲的少量參片和本地草藥熬製），眉眼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這些日子，她將林浩的疲憊和強撐都看在眼裡。
林浩轉過身，接過茶盞，指尖不經意觸碰到她微涼的手指，兩人都微微一頓。
“多謝明月。有些事，還需再想想。”他啜了一口微苦的茶湯，感覺一股暖流湧入胃中，連帶著緊繃的神經也稍稍鬆弛了些。
李明月沒有離開，而是安靜地站在他身旁稍後的位置，一同望著月光下的大海。她沒有說話，隻是這樣靜靜地陪著。這種無聲的陪伴，在此刻卻比任何言語都更能慰藉人心。
沉默良久，林浩忽然開口，聲音有些沙啞：“明月，有時我會想，我將華夏的學問、技藝帶到此地，引來這無數紛爭殺戮，是對是錯？若無我，此地的村民或許貧苦，但未必會經曆如此多的血火……我是否，隻是為一己之野心，拖累了眾人？”
這是他內心深處極少表露的脆弱和自我懷疑。隻有在李明月這個同樣來自故國、見證了他最初落魄與掙紮、並始終默默支持他的人麵前，他才會偶爾卸下心防。
李明月抬起頭，月光勾勒著她清秀而堅定的側臉。
“林大哥何出此言？”她的聲音輕柔卻清晰，“若無林大哥，明月早已不知淪落何處，此村村民亦早遭海盜屠戮或豪族欺壓至死。是林大哥帶來了漁籠、帶來了新農具、帶來了衛生之法，讓他們得以飽食，少受病痛之苦。”
“亦是林大哥，以雷霆之術擊退強敵，保全了這一方淨土。如今之血火，非林大哥引來，而是這吃人世道本就如此！縱無林大哥，他們就能免於戰亂流離嗎？”
她微微提高聲調，眼中閃爍著與往日溫婉不同的光彩：“林大哥所帶來之火種，或許灼熱，或許危險，但那是文明之火，是希望之光！是讓吾等華夏苗裔在這異域他鄉，能挺直脊梁、不再任人魚肉的依仗！縱前路再難，明月亦堅信，林大哥所做之事，是對的！”
她的話語，如同清泉，滌蕩著林浩心頭的迷霧。他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女子，她已不再是那個需要他庇護的落難少女，而是在風雨中與他並肩而立的、意誌堅定的同伴。她的認同和理解，對他而言，重逾千斤。
四目相對，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張力。海風拂過，帶來她的發香和淡淡的墨香。這些日子以來積累的默契、依賴，以及在生死患難中滋生出的、未曾言明的情愫，在此刻月華的催化下，悄然發酵。
林浩心中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他伸出手，輕輕握住了李明月的手。她的手微微一顫，卻沒有掙脫，隻是臉頰在月光下迅速染上一層紅暈，低下頭去，耳根都透出粉色。
“明月，”林浩的聲音低沉而認真，“亂世漂泊，前途未卜，跟著我，注定艱險重重。我……可能無法給你安穩太平的日子。”
李明月抬起頭，眼中水光瀲灩，卻帶著無比的堅定：“神州已遙，此身亦如浮萍。能追隨林大哥，見證並參與這番波瀾壯闊的事業，明月……無悔。無論前程是刀山火海，明月願常伴左右，為林大哥掌燈研墨，撫平煩憂。”
沒有驚天動地的告白，卻在平淡的話語中許下了重於泰山的承諾。
林浩心中最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了。他緩緩收緊手掌，將那微涼而柔軟的手緊緊握住。兩人就這樣站在月下，手牽著手，彼此都能感受到對方手心的溫度和微微加快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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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處海濤聲聲，敵艦黑影幢幢，但這一刻，他們仿佛從這殘酷的亂世中偷得了一片隻屬於彼此的寧靜與溫存。
關係的確立，水到渠成，自然而然。它源於共同的根脈，成於患難與共，定於彼此的理解與扶持。這並非單純的男女情愛，更是在這片陌生而危險的土地上，兩個孤獨靈魂的相互依偎和誌同道合的堅定選擇。
長夜漫漫，但有人攜手同行，前路便不再那麼黑暗。
次日，眾人發現林浩大人眉宇間的疲憊似乎消散了許多，眼神更加銳利明亮。而李明月小姐依舊溫婉如水，但舉止間似乎多了一份沉靜的氣度與不容置疑的從容。兩人之間並無過多親密舉動，但那種無形的默契與相互支撐的氣場，卻讓周圍的人都隱約感受到了變化。
這種變化，無形中進一步穩定了人心。最高決策層的穩固與和諧，本身就是一種強大的力量。
然而，亂世從不因個人情感的慰藉而停止它的殘酷。
幾天後，一個驚人的消息通過琉球渠道和茉莉的商隊幾乎同時傳來，如同又一記重錘，砸在了剛剛稍得喘息的猿港之上：
“肥前之熊”龍造寺隆信之子，龍造寺政家，在舊臣擁立下，於佐嘉城正式宣布繼承家督之位！並獲得了原龍造寺家重臣鍋島直茂的全力輔佐！
更令人震驚的是，龍造寺政家竟派出使者，前往豐後尋求與大友家的和解，並似乎與毛利家也進行了秘密接觸！
其首要目標，直指——“竊據北隅、挑動紛爭的明國奸細”明夏浩！
一個整合了殘餘力量、甚至可能暫時化解了外部矛盾的強大敵人，即將形成！
風暴，再度彙聚。而這一次，猿港將麵對一個比以往任何敵人都更名正言順、也更危險的對手。
林浩與李明月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但再無迷茫與畏懼。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林浩握緊了拳頭，目光投向南方龍造寺家的方向。
“這一次，就讓我們真正較量一番吧！”
——第44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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