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斷秦雪的電話,陳默在宿舍裡站了很久。
夜風從沒關嚴的窗縫裡擠進來,帶著一絲涼意,卻吹不散他心頭燃起的火。
“要他死。”
這三個字,他說得輕描淡寫,卻讓電話那頭的秦雪呼吸停滯。
他知道,這記猛藥下對了。對付一個被仇恨浸泡了十年的人,任何溫吞的安慰和理性的分析都是隔靴搔癢。唯有比她更極致的瘋狂,才能瞬間擊穿她的心防,讓她確信,自己找到了真正的同盟,而不是一個想利用她傷疤的投機者。
聯盟達成,但真正的難題才剛剛開始。
他走到書桌前,將那本泛黃的日記本重新拿了出來,放在台燈下。這本不起眼的本子,就是他的核武器。
如何發射這枚核彈,是一門藝術。
最簡單粗暴的方法,是匿名複印,一份寄給縣紀委,一份寄給市教育局,再給各大媒體都送上一份。一通操作下來,馬德才不死也得脫層皮。
但這個念頭隻在陳默腦中停留了三秒,就被他否決了。
這麼做,固然能沉重打擊馬德才,但動靜太大,容易失控。紀委一旦成立專案組,順藤摸瓜,未必查不到鐘大爺,進而牽扯出自己。更重要的是,這一招傷敵一千,自損為零,但收益也為零。
他陳默,現在不是那個隻圖一時痛快的愣頭青了。
複仇,要講究性價比。
他要的,不僅僅是馬德才倒台,更是要借著馬德才倒台的這股東風,把自己吹上更高的地方。他要將這次複仇,變成一次收益最大化的人情投資。
他閉上眼,沉入腦海,打開了那張已經初具雛形的【人情網絡】可視化地圖。
以他為中心,無數條線索延伸出去。有金色的“人情線”,指向秦雪、鐘大爺、小張、老黃等人;也有血紅色的“仇怨線”,指向王斌父子、前女友。
而在這張圖譜的邊緣地帶,他看到了兩個關鍵節點。
一個是“縣教育局長馬德才”,另一個是“代理鎮長劉牧”。
在馬德才和劉牧之間,有一條極細微、顏色很淡的灰色線條,賬本標注著:【弱合作關係】。
陳默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果然如此。
劉牧這種在官場裡摸爬滾打上來的笑麵虎,不可能和縣裡的實權局長毫無交集。這條【弱合作關係】線,可能是一起吃過幾次飯,可能是一起打過幾場牌,也可能是彼此在某些事情上心照不宣地行過方便。
關係不深,但絕對存在。
這就夠了。
直接向紀委舉報,等於是陳默自己下場當裁判,吹響了黑哨。雖然能把馬德才罰下場,但自己也暴露在了所有人的視野裡,風險極高。
而更高明的玩法,是把哨子,塞到另一個人嘴裡。
讓一個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來吹響這個決定馬德才命運的哨聲。
這個人,就是劉牧。
一個絕佳的“借刀殺人”的計劃,在陳默腦中迅速成型。
劉牧怕什麼?他怕自己屁股底下的位置坐不穩,怕被莫名其妙的麻煩牽連。馬德才這顆雷,一旦在青石鎮的地界上炸了,第一個被問責、被質疑領導能力的就是他這個代理鎮長。
特彆是,馬德才的醜聞,發生在青石鎮中學,發生在劉牧擔任副鎮長的任期內。當年他知不知情?有沒有包庇?這些問題,就像懸在他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所以,一旦讓劉牧意識到馬德才即將倒台,而且這把火很可能會燒到自己身上時,他會怎麼做?
他會比任何人都希望馬德才死得快一點,死得徹底一點!
他會主動與馬德才切割,甚至為了摘清自己,會親手將馬德才推下懸崖,以此來向上級表功,展示自己“明察秋毫、清理門戶”的決心。
到那時,扳倒馬德才的功勞,是劉牧的。陳默自己,則完美地隱身幕後,順便還在劉牧那裡,刷了一筆“為領導消除重大政治隱患”的天大人情債。
一石三鳥。
這,才是真正的官場玩法。
想到這裡,陳默感覺渾身的血液都有些發燙。他拉開抽屜,從裡麵取出一疊嶄新的信紙和一支筆。
現在,該考慮如何寫這封“恐嚇信”了。
信的內容,必須字字斟酌。
證據不能給全。日記本是王炸,絕不能輕易出手。他隻需要透露一部分信息,製造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迫感。
口吻要拿捏好。不能像受害者鳴冤,那會顯得廉價;也不能像正義使者審判,那會顯得可笑。要像一個深知內幕、善意提醒的“自己人”,或者是一個想在馬德才倒台前,提前向新碼頭示好的“消息靈通人士”。
陳默鋪開信紙,筆尖懸在半空,腦中反複推敲著措辭。
幾分鐘後,他落筆了。
字跡是刻意模仿的一種印刷體,不帶任何個人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