謠言的發酵速度,比農技站裡最烈的酵母菌還要快。
不過一天功夫,整個青石鎮政府大院裡,關於陳默的議論已經從竊竊私語變成了半公開的調侃。
“聽說了嗎?陳助理要親自指導咱們鎮的農業生產,說是要辦個講座。”
“可不是嘛,王副鎮長都快氣笑了。管了一輩子農業,臨了還得聽一個二十多歲的小年輕上課,這叫什麼事兒啊。”
“年輕人嘛,剛提拔,急著想燒三把火,可以理解。就是這火燒得有點不是地方,容易燎到自己的眉毛。”
“我聽說王副鎮長在會上都點他了,說這是典型的‘外行指導內行’,搞形式主義,不解決實際問題。”
黨政辦的小李給陳默送文件的時候,臉上都帶著一絲同情和擔憂,欲言又止地勸道:“陳助理,要不……這講座的事,先緩一緩?現在外頭傳得太難聽了。”
陳默正在看孫農連夜趕出來的講座方案,聞言隻是抬了抬眼皮,臉上看不出絲毫波瀾。他將文件放到一邊,拿起桌上的電話,直接撥給了辦公室主任。
“劉主任,麻煩你通知一下,下午三點,在三樓會議室,召開班子擴大會議。所有班子成員、各辦公室、站所負責人必須參加。對,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彙報。”
掛了電話,他對一臉錯愕的小李笑了笑:“去忙吧,沒什麼事。”
小李一頭霧水地走了出去,心裡直犯嘀咕:這陳助理是要乾嘛?都這時候了,不趕緊滅火,還要開大會,這是嫌火燒得不夠旺,自己要往上澆一桶油?
消息一傳開,整個鎮政府都沸騰了。
所有人都覺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新來的鎮長助理,要和地頭蛇王副鎮長,在全鎮乾部的麵前,真刀真槍地乾一場了。
下午三點,三樓會議室裡坐得滿滿當當,連過道都加了幾個小馬紮。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緊張又興奮的氣味,像是在等待一場好戲開鑼。
王德貴副鎮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挺著微凸的啤酒肚,臉上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他今天特意換了件嶄新的白襯衫,端著個大號的保溫杯,不時吹開水麵的枸杞,慢悠悠地呷一口,一派穩坐釣魚台的從容。
他身邊的幾個老資格乾部,也都心照不宣地與他交換著眼神,那意思很明顯:等著看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怎麼收場。
代理鎮長劉鎮長坐在主位上,依舊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手指在桌上輕輕敲著,看不出傾向。但他越是這樣,眾人心裡就越是沒底。
三點整,陳默推門而入。
他穿著一身半舊的灰色夾克,手裡隻拿了一個筆記本,臉上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疲憊和……謙卑。
所有準備看他拍案而起、怒斥謠言的人,都愣住了。
陳默沒有坐到自己的位置上,而是直接走到了會議桌的前方,對著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各位領導,各位同事,下午好。”
他的聲音不高,甚至帶著點沙啞,完全沒有年輕人應有的鋒銳之氣。
“今天召集大家開這個會,是想就最近鎮裡關於我的……一些傳聞,做個檢討。”
檢討?
滿屋子的人都懵了,包括王德貴。他準備好的一肚子反駁和譏諷,瞬間被堵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差點嗆著自己。
陳默的臉上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他看向王德貴的方向,態度誠懇得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王副鎮長說得對,我一個剛從辦公室出來的年輕人,對農業工作確實是‘外行’。我承認,我想搞農技講座,是有些急於求成了,考慮得不周全,犯了‘形式主義’的錯誤。”
他這番話一出口,會議室裡響起一片細微的騷動。這哪是開戰,這分明是當眾繳械投降啊!
王德貴的臉上,輕蔑的笑意更濃了。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了老前輩的派頭,慢條斯理地開口:“陳助理能認識到自己的問題,這是好的嘛。年輕人有乾勁是好事,但做事不能光憑一腔熱血,還是要尊重客觀規律,尊重老同誌的經驗嘛。農業上的事,尤其如此,一步一個腳印,急不得。”
他這番話,看似寬宏大量,實則是在陳默的“投降書”上,又狠狠地踩了一腳,坐實了陳默“魯莽無知”的形象。
“王副鎮長批評得是。”陳默非但沒有生氣,反而連連點頭,像個虛心受教的小學生,“我這兩天閉門思過,深刻反省。我發現我最大的問題,就是脫離了群眾,脫離了實際。所以,我原來的那個講座方案,必須推倒重來。”
他頓了頓,環視全場,最後目光再次落回到王德貴身上,眼神裡充滿了“真誠”的求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