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掘機高高揚起的機械臂，在慘白的探照燈光下，像一隻準備捕食的鋼鐵巨獸，投下巨大的陰影，將破敗的祠堂完全籠罩。
“今天晚上必須給它推平了！”
工頭那一聲沙啞的嘶吼，通過對講機傳出，帶著電流的雜音，卻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方家父子的心上。
“不……不要……”方文山嘴唇翕動，渾濁的老眼裡最後一點光也熄滅了，他雙腿一軟，要不是方誌遠眼疾手快地扶住，險些癱倒在地。
方誌遠也懵了，他扶著搖搖欲墜的父親，看著那即將落下的機械臂，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本能的絕望。完了，一切都完了。十年等待，十年屈辱，最後連複仇的唯一希望，也要在眼前被碾為齏粉。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陳默動了。
他沒有慌亂地衝上去，而是整了整自己的衣領，邁開步子，不急不緩地從荒草叢的陰影中，走進了那片刺眼的燈光裡。
“住手！”
聲音不大，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靜和威嚴，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那正準備操作挖掘機的司機手一抖，下意識地停住了動作。拿著對講機的工頭猛地回頭，看見一個穿著合身夾克的年輕人，正平靜地看著他。
“你誰啊？瞎喊什麼！”工頭一臉不耐煩，晃了晃手裡的安全帽，“沒看見這兒施工嗎？警戒線都拉了，趕緊出去，砸到你概不負責！”
陳默沒有理會他的叫囂，隻是邁步走到了那輛黃色的挖掘機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冰冷的履帶。
“我再說一遍，所有人，立刻停下。”
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工人，最後落回到工頭臉上。“這棟建築的拆除手續，我需要看一下。特彆是，文物部門關於此建築不具備曆史保護價值的最終鑒定報告，以及鎮政府下發的、有具體執行日期的正式紅頭文件。”
工頭被他這一連串專業名詞問得一愣，隨即惱羞成怒：“你他媽管得著嗎？老子是拿錢乾活的！上麵讓咱今晚推平，咱就得推平！你耽誤了工期，這責任你負？”
陳默笑了笑，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小的紅本，在他麵前一亮。
“縣委，機構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陳默。”
工頭臉上的橫肉一僵，湊過去眯著眼仔細看了看，當“縣委”兩個字和那個鮮紅的鋼印映入眼簾時，他臉上的囂張氣焰瞬間矮了半截。他隻是個包工頭，可也知道縣委下來的人，哪怕再年輕，也不是他能得罪的。
“陳……陳主任？”工頭的語氣軟了下來，但還是有些不甘心，“我們這也是奉命行事，是鎮裡建管所的周所長親自下的命令，說這是危房，有安全隱患，必須連夜處理。”
“周所長？”陳默在腦海中迅速過了一遍青石鎮的人情網絡，這個名字他有印象，是鎮長王長貴提拔起來的親信。“把他叫來。我倒想問問，青石鎮什麼時候有了這麼高的行政效率，一道命令下來，挖掘機晚上就能開到現場？”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淩厲：“還是說，這背後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交易，非要趁著夜色，毀掉什麼證據不成？”
“毀掉證據”四個字，像針一樣紮在工頭心上。他臉色微變，連忙擺手：“陳主任，您可彆亂說，我……我就是個乾活的，我哪知道這些啊！”
他不敢再跟陳默掰扯，趕忙跑到一邊，哆哆嗦嗦地開始打電話。
方誌遠扶著父親，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他怎麼也想不到，陳默僅憑幾句話和一個身份，就鎮住了這群氣勢洶洶的拆遷隊。這就是權力的力量嗎？
“爸，彆急，陳主任有辦法。”他低聲安慰著父親，自己的心跳卻也快得像要蹦出胸膛。
陳默沒有再看那工頭，他走到祠堂門口，抬頭打量著這座飽經風霜的建築。飛簷已經殘破，朱漆的木柱也已褪色開裂，但那股宗族祠堂特有的莊嚴肅穆，卻依然刻在骨子裡。
他的腦海裡，【人情賬本】已經悄然打開。
【目標：青石鎮方家祠堂拆遷事件】
【關聯人物：周所長王長貴親信），仇怨值對陳默）：100阻礙公務）】
【幕後指令來源：雲山縣古玩商人，吳久九爺）】
【指令路徑：吳久→縣長秘書孫海→鎮長王長貴→周所長→施工隊】
【動機分析：吳久得知陳默與方文山接觸，推測陳默已知曉真跡秘密，故下令搶先一步，以“排除危房”為名，徹底摧毀真跡可能存在的地點，永絕後患。】
果然是他。
陳默的眼神冷了下來。吳久這條老狐狸，動作還真快。幸虧自己當機立斷，要是再晚來半個小時，這裡恐怕已經是一片廢墟了。
就在這時，一輛黑色的桑塔納轎車疾馳而來，一個急刹車停在路邊。車門打開，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連滾帶爬地跑了過來，正是那建管所的周所長。
“哎喲，陳主任！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周所長隔著老遠就堆起了滿臉的笑，一邊跑一邊擦著額頭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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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默在青石鎮工作過，周所長自然認得他。隻是他沒想到，當初那個被王鎮長父子踩在腳下的小科員，搖身一變，竟然成了縣委下來的領導，而且看這架勢，權力還不小。
“我再不來，這座方家祠堂怕是就要從青石鎮的地界上消失了吧？”陳默看著他，皮笑肉不笑。
周所長心裡咯噔一下，連忙解釋：“陳主任，您誤會了！這……這是為了安全考慮啊！這祠堂風吹雨淋的，牆都裂了，前兩天不是下大雨嗎，我怕它塌了傷到人，這才想著趕緊處理掉……”
“處理？”陳默打斷他，“周所長，我問你，按照《文物保護法》，對疑似有曆史價值的建築進行拆除，需要什麼流程？”
周所長臉上的汗冒得更凶了：“這……這個……”
“需要由縣一級文物保護單位進行勘察、評估、備案。如果確認沒有價值，才能出具拆除許可。我問你，文件呢？”陳默步步緊逼。
“文件……文件正在辦，這不是情況緊急，特事特辦嘛……”周所長支支吾吾，眼神躲閃。
“特事特辦？”陳默冷笑一聲，“我看是蓄意破壞吧！周所長，我提醒你一句，現在全縣正在進行機構改革，其中一項重要的議題，就是對各鄉鎮的曆史建築和土地資源進行重新梳理和規劃。我現在以縣改革辦主任的身份通知你，在新的規劃方案出台之前，青石鎮所有涉及曆史建築的拆遷工作，全部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