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像一條冰涼的蛇,無聲地滑過喧囂的宴會,精準地纏上了陳默的耳廓。
“陳主任,您能來,真是讓這陋室,蓬蓽生輝。”
陳默緩緩轉過身。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扭曲,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模糊的背景。那些浮華的燈光,虛偽的笑語,杯盤的碰撞聲,都在瞬間褪色、消音,隻剩下眼前這個女人,清晰得如同世界唯一的真實。
她就站在那裡,站在一片由金錢與權力構築的虛假天堂裡,卻又與這裡的一切格格不入。一身純黑色的絲絨長裙,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卻比滿場的珠光寶氣更加奪目。那黑色深邃得仿佛不是一種顏色,而是光線被徹底吞噬後留下的空洞。
她的美麗,是一種超越了世俗審美的存在。像雪山之巔的一捧積雪,像古墓深處的一盞青燈,清冷,孤絕,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距離感。
然而,當陳默的目光對上她的眼睛時,他心中剛剛升起的一切關於美的聯想,瞬間崩塌。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沒有情緒,沒有溫度,甚至沒有焦距。它們就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井口光滑如鏡,能倒映出世間萬物,但井底,卻隻有永恒的、能凍結靈魂的黑暗。
就在這一刹那,陳默腦海中那本無往不利的【人情賬本】,發生了有史以來最詭異的變化。
它沒有發出警報,沒有顯示數值。麵對這個女人,那本可以洞悉人心、量化因果的賬本,第一次,失明了。
它沒有變成空白,而是直接“消失”了。仿佛這個女人本身,就是一種規則,一種能讓賬本的規則徹底失效的、更高維度的存在。賬本的法則,在她麵前,根本不存在。
一種前所未有的、源自靈魂深處的寒意,順著陳默的脊椎,一寸寸爬上他的頭頂。這比任何血紅色的警告,都更讓他感到恐懼。
但他沒有動。
他隻是看著她,臉上那份恰到好處的微笑,紋絲不變。
“夜院長言重了。”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任何異樣,“我還是政研室的陳默。周書記看我年輕,讓我多跑跑腿,多做點事罷了。‘主任’二字,愧不敢當。”
他用了“夜院長”,而不是“夜女士”,表明自己是以官方身份前來,承認了這次會麵的公開性質。而對自己身份的模糊化處理,既謙虛地回應了對方的“抬舉”,又滴水不漏地守住了自己的底牌。
夜鶯的嘴角,微微上揚了一個幾乎無法察覺的弧度。那不是笑,隻是一種麵部肌肉的輕微牽動,像平靜的湖麵被投入了一粒沙。
“陳科長太謙虛了。”她改了口,從善如流,“能以雷霆之勢,將王啟年這樣的樹扳倒,可不是‘跑跑腿’就能做到的。鳳凰市的天,因為你,清朗了不少。我代表院裡的孩子們,還有鳳凰市所有被王家欺壓過的良善百姓,敬你一杯。”
她從旁邊侍者的托盤裡,端起兩杯香檳,將其中一杯遞給陳默。
她的手指修長,指甲修剪得乾淨圓潤,沒有塗任何顏色的甲油,像上好的羊脂白玉。
陳默接過酒杯,指尖與她的指尖,有了一瞬間若有若無的觸碰。
冰涼。
像是在觸摸一塊萬年不化的玄冰。
“夜院長過譽了。”陳默舉杯,與她隔空示意,“掃黑除惡,是黨和政府的職責。我隻是做了任何一個黨員乾部都應該做的事。當不起‘敬’字,大家,共勉吧。”
他巧妙地將對方的個人吹捧,上升到了組織層麵,四兩撥千斤,不讓自己落入對方預設的個人英雄主義敘事裡。
夜鶯的眼中,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類似欣賞的光芒,但快得像錯覺。
她將杯中的香檳一飲而儘,動作優雅,卻又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果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