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字，像三顆冰冷的鋼釘，瞬間釘進了陳默的視網膜裡。
龍動了。
手機屏幕的光瞬間熄滅，世界重歸喧鬨。不遠處，幾個剛下課的女生抱著書本笑鬨著跑過，青春的香氣混著梧桐葉的味道，在夕陽下發酵。籃球場上，少年們在奔跑跳躍，每一次拍球的聲音，都像心臟在有力地搏動。
這是一個充滿生機與希望的世界。
而陳默的口袋裡，那部黑色老人機，像一塊墓碑，冰冷、沉重，連接著另一個世界的腐爛與腥臭。
他若無其事地將手機揣回兜裡，臉上的溫和笑意沒有絲毫改變，仿佛剛才看到的隻是一條垃圾短信。他甚至還對著路過的一個問路的新生，耐心地指了指圖書館的方向。
沒人知道，就在那一瞬間，他腦中的棋盤，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龍動了”，不是“龍死了”，也不是“龍被抓了”。一個“動”字，信息量巨大。它意味著，那條盤踞在金陵地下世界多年的巨蟒，已經從沉睡中被驚醒。它感受到了威脅，開始收縮它龐大的身軀，猩紅的信子在空氣中探尋危險的來源。
一條被驚擾的蛇，遠比一條沉睡的蛇，要危險百倍。
陳默回到省委大院的宿舍，衝了個澡，換下那身帶著書卷氣的西裝，穿上最普通的t恤和休閒褲。鏡子裡的人，眉目平和，眼神沉靜，像一個剛加完班的、最尋常不過的機關乾部。
他將自己扔進那張硬板床上，沒有開燈，任由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天花板上投下流動的光斑。
他在複盤。
吳思遠這條線，他布下了一顆絕妙的閒子——吳澤。但這顆子要真正發揮作用，需要時間去發酵，去撕裂那道堅不可摧的父子親情。
而龍傲天這邊，情況顯然發生了突變。林建城傳遞過來的信息，意味著他和他背後的力量，已經開始感受到壓力。這種壓力，還不是來自陳默的直接調查，而更像是一種野獸般的直覺。
龍傲天這種從屍山血海裡爬出來的人，對危險的嗅覺，甚至比警犬還靈敏。一點風吹草動，都足以讓他豎起渾身的鱗片。
他會做什麼？
陳默的腦海裡，那張屬於龍傲天的、腥臭的黑色網絡圖，緩緩展開。
他會開始“清掃”。那些知道太多、又不那麼核心的外圍人員，那些曾經為他乾過臟活、如今已經沒有利用價值的棋子，會像垃圾一樣，被悄無聲息地處理掉。
他會開始“試探”。他會動用他網絡裡的每一個節點，去打聽，去盤問，像一隻無形的章魚，伸出無數觸手，去感知水溫的變化，試圖找出那個在暗中盯著他的獵人。
這既是危險，也是機會。
一條藏在洞裡的蛇，你拿它沒辦法。可一旦它開始遊動，就必然會留下蹤跡。
就在這時，口袋裡的黑色老人機，再次沉悶地振動起來。這一次，是電話。
陳默走到窗邊，拉上窗簾，整個房間陷入了純粹的黑暗。他按下接聽鍵，沒有說話。
電話那頭，是林建城壓得極低、卻依舊透著一股剛硬之氣的聲音。
“情況比預想的要快。我們安插在下關分局的一個眼線報告，龍傲天手下一個叫‘壁虎’的混混，昨天晚上酒駕，連人帶車衝進了護城河，撈上來的時候已經硬了。這個‘壁虎’，十年前參與過建材商女兒的綁架案。”
陳默的眼睛在黑暗中眯了起來。“意外？”
“法醫鑒定是意外，血液裡酒精含量高得嚇人。但我們的眼線說，‘壁虎’這個人，雖然好勇鬥狠，但從不喝酒，因為他酒精過敏，一杯就倒。”林建城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寒意。
“死無對證，處理得很乾淨。”陳默平靜地評價。
“不止。”林建城繼續說道，“他還通過王啟宏的關係，讓市局的一個副局長給他遞話，問最近省裡是不是有什麼‘專項行動’，專門針對‘曆史遺留案件’的。他這是在投石問路。”
陳默走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涼水，一飲而儘。冰冷的液體順著食道滑下，讓他的大腦愈發冷靜。
“他很警覺，像一隻老狐狸。我們還沒開始動手，他就已經聞到火藥味了。”林建城的聲音裡，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凝重。
“這不奇怪。”陳默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能在金陵橫行二十年不倒，靠的不是蠻力，是這種刻進骨子裡的警覺。他現在就像一個身處暗室的人，感覺到有人進來了，但他不知道敵人在哪，有多少人，帶了什麼武器。所以他一邊銷毀對他不利的證據，一邊大聲喊話，試圖通過回聲來判斷我們的位置。”
林建城的呼吸聲在電話那頭清晰可聞，他在認真地聽著陳默的分析。
“這是好事。”陳默的嘴角，在黑暗中，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一個恐慌的敵人，才會犯錯。我們不能讓他安靜下來，得讓他繼續動，繼續猜，繼續害怕。”
“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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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得主動給他一點聲音，一聲足夠響亮，但又不至於讓他立刻狗急跳牆的動靜。”陳默的手指，在冰冷的玻璃杯壁上，輕輕敲擊著，“一個他很在乎，但又不是他命根子的產業。打掉它，看看他會向哪個方向求援，看看誰會跳出來替他說話。這樣，我們就能順著他的求救信號，找到他背後更深的關係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