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臉上的笑容,像是被零下三十度的寒風吹過,瞬間凝固。
絕不會讓你這樣的人才被埋沒的!
這句話,從李衛國嘴裡說出來,分量重如泰山,也陰森如地府的判官筆。在官場,這幾乎是提拔重用的最高承諾,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天籟之音。
但對江澈而言,這無異於閻王爺拍著他的肩膀說:“小夥子,我看你骨骼清奇,下麵十八層地獄的kpi,就交給你了。”
他感覺自己的摸魚生涯,即將迎來一場史無前例的滅頂之災。
“鎮長,您……您千萬彆這麼說。”江澈的求生欲在一瞬間達到了頂峰,他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語氣無比誠懇,“我真的就是個普通人,胸無大誌,就想安安穩穩地工作,為領導們服好務。您和書記才是咱們青龍鎮的頂梁柱,我就是個給頂梁柱遞茶水的。”
他一邊說,一邊眼疾手快地提起茶水間角落裡的熱水瓶。
“哎呀,水開了,我先給您把杯子續上。”
說完,也不等李衛國反應,江澈提著水瓶,以一種近乎逃命的姿態,快步走向鎮長辦公室,背影裡寫滿了“彆理我、忘了我、我就是個空氣”的卑微祈求。
李衛國看著他倉皇的背影,非但沒有起疑,反而臉上的欣賞之色更濃了。
看看!看看這年輕人的境界!
居功至偉,卻避之如蛇蠍;身懷絕技,卻甘於平凡。這已經不是謙虛了,這是一種勘破名利的大智慧,是一種“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的絕頂風範!
他越想越覺得江澈高深莫測,端著自己那空空如也的茶杯,心潮澎湃地走向了孫大海的辦公室。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和書記同誌,就“江澈現象”進行一次更深層次的、觸及靈魂的探討。
……
書記辦公室裡,煙霧繚繞。
孫大海掐滅了手中的煙頭,煙灰缸裡已經堆滿了煙蒂,像一座小小的墳蟊。他沒有看李衛國,目光依舊投向窗外,仿佛要穿透這棟辦公樓,看到青龍鎮的每一個角落。
“老李,你說,我們以前是不是都錯了?”孫大海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種深刻的反思。
李衛國關上門,鄭重地坐到他對麵:“書記,我正要跟您彙報我的思想心得。我們不是錯了,是錯得離譜。”
孫大海轉過頭,看著自己這位搭檔,兩人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種劫後餘生般的清醒。
“水泥廠改製,我們以為他隻是運氣好,拿出了一個不錯的方案。”孫大海緩緩開口,像是在複盤一場驚心動魄的棋局,“環保風暴,我們以為他隻是消息靈通,提前嗅到了危險。可這一次,古橋危機,我才算徹底看明白。”
“書記,您看明白了什麼?”李衛國身體前傾,像個虛心求教的學生。
“我們看他,就像是坐井觀天。”孫大海拿起茶杯,卻忘了裡麵沒水,隻是摩挲著杯壁,“我們看到的是井口那麼大的一片天,以為那就是全部。可人家,是在井外看著我們,順手給我們遞了架梯子。”
這個比喻,讓李衛國心頭巨震。
他立刻補充道:“何止是梯子!書記,他遞完梯子,還順便把井給填了,給我們修了條通天大道,自己卻轉身走了,深藏功與名!我剛才在茶水間碰到他,跟他提了一句功勞的事,他嚇得臉都白了,找個借口就跑了!”
“跑了?”孫大海聞言,不怒反笑,那笑容裡充滿了複雜的情緒,有欣賞,有感慨,甚至還有一絲……敬畏。
“這就對了!這才符合高人的行事風格!”孫大海一拍大腿,“你想想,如果他真的跳出來邀功,我還得懷疑他的動機。他越是躲,越是藏,就越證明他所圖者大!”
李衛國推了推眼鏡,鏡片反射著智慧的光芒,他感覺自己的思維又一次被打開了。
“書記,我懂了!他所圖的,根本不是個人的升遷榮辱,他圖的是我們整個青龍鎮的未來啊!”
“沒錯!”孫大海的聲音陡然拔高,他站起身,在辦公室裡來回踱步,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的獅子,“從水泥廠安置職工,盤活縣裡的小企業,到這次的‘一橋雙景’,撬動文化旅遊產業的杠杆。他的每一步,看似都在解決眼前的麻煩,實際上,都是在為青龍鎮的未來發展埋下一顆關鍵的棋子!他下的,是一盤大棋!”
李衛國聽得熱血沸騰,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和書記談工作,而是在聆聽一位戰略家剖析天下大勢。
“書記,您這麼一說,我感覺後背發涼。”李衛國心有餘悸地說,“我們之前還覺得他上班喝茶看報是偷懶,開會神遊是不上進。現在想來,我們簡直是鼠目寸光,愚不可及!人家那不是在摸魚,那是在‘定’!是在‘靜’!是在‘思’!是在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裡之外啊!”
“對!就是這個‘定’字!”孫大海猛地停下腳步,一拳砸在自己手心,“我們這些當領導的,整天被各種會議、文件、人情世故搞得焦頭爛額,心浮氣躁。可你看江澈,他永遠那麼氣定神閒。為什麼?因為他站得比我們高,看得比我們遠!我們看到的是一棵樹,他看到的是整片森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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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裡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孫大海和李衛國相視無言,一種巨大的責任感和緊迫感壓在了他們心頭。
青龍鎮,何其有幸,能得此麒麟之才!
可他們,作為青龍鎮的掌舵人,又該如何對待這位“麒麟”?
“老李,”孫大海的表情變得無比嚴肅,他重新坐下,目光灼灼地盯著李衛國,“我們不能再暴殄天物了。把這樣一尊定海神針放在黨政辦當個吉祥物,每天負責端茶倒水、修剪花草,這是對青龍鎮人民的犯罪!”
李衛國重重點頭:“我完全同意書記的意見!必須要把江澈同誌放到更關鍵、更核心的崗位上,讓他一身的才華有處施展!”
“可是,他不願意啊!”孫大海皺起了眉頭,這是最棘手的問題,“他就像一條泥鰍,滑不留手。你給他戴高帽,他能當場給你跪下。你給他送功勞,他跑得比誰都快。常規的提拔路子,對他根本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