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題,是絕殺。
江澈的大腦在陳副部長話音落下的瞬間,進入了超頻狀態,卻又像被灌入了水泥,一片僵硬。
他剛剛用儘畢生演技,把自己塑造成一個胸無大誌、隻想混日子的“躺平鹹魚”,結果對方根本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掀了桌子,強行把他拽到了棋盤的中央。
這是一個無法回避,也無法敷衍的問題。
說不知道?那等於直接承認自己之前說的“螺絲釘理論”就是個屁,連自己這一畝三分地的未來都看不清,算什麼合格的螺絲釘?這與他剛剛營造的“老實人”形象自相矛盾。
說得淺了?隨便扯幾句“發展旅遊”、“搞好農業”之類的空話套話?在座的都是人精,一眼就能看出他的敷衍,反而會留下“態度不端正”的惡劣印象。
說得深了?那更是自尋死路,等於親手把自己送上祭壇。
辦公室裡安靜得可怕,隻有記錄員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像一條毒蛇,在江澈的耳邊吐著信子。三道目光如三柄利劍,懸在他的頭頂,他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開始微微冒汗。
不能慌。
越是絕境,越要冷靜。
江澈的腦海中,【過目不忘】技能帶來的海量信息,此刻如同一座失控的圖書館,無數文件、報告、數據、圖表在瘋狂翻頁。他上一世為了往上爬,幾乎把縣裡所有能找到的公開和半公開資料都研究了個底朝天。這一世,這些他本以為再也用不上的“垃圾信息”,卻在他最不想用的時候,自己跳了出來。
一個念頭,如電光石火般閃過。
有了!
既然不能給觀點,不能給策略,那我就給數據!
我不做分析,我隻做搬運工。我把一堆看似毫無關聯,甚至相互矛盾的數據擺出來,讓你們自己去頭疼。這樣既回答了問題,又不至於顯得我多有“遠見”,最多落下一個“書呆子”、“數據狂”的印象。一個隻會背數據、看不到大方向的書呆子,總不能提拔去當領導吧?
對,就這麼乾!
打定主意後,江澈那顆狂跳的心臟奇跡般地平複了下來。他抬起頭,迎上陳副部長的目光,臉上露出一絲“書卷氣”的靦腆和“被逼無奈”的認真。
“陳部長,您這個問題太宏觀了,我一個普通科員,其實沒什麼資格談論鎮裡的未來發展。我的想法肯定很片麵,也很不成熟。”他先給自己鋪了一層厚厚的免責聲明。
陳副部長不置可否,隻是做了一個“請繼續”的手勢。
“那……我就從我平時看的一些文件資料裡,說幾個我個人覺得比較有意思的數據吧。”江澈的語氣很謹慎,像一個正在回答老師提問的學生。
“要說機遇,我記得縣裡那份《關於推動全縣旅遊產業高質量發展的十四五規劃》裡,第三章第二節明確提到,要重點扶持具有獨特人文曆史資源的鄉鎮。我們青龍鎮的‘一橋雙景’,正好契合了這一點。規劃報告的附件三裡,有一個效益預測模型,根據模型測算,擁有國家級文保單位的鄉鎮,在獲得專項資金扶持後,旅遊人次年增長率預計能達到百分之十五以上。”
他說得不疾不徐,數據引用得極為精準,仿佛那份文件就在他眼前攤開著。
負責記錄的乾部筆下一滯,抬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這種精確到章節和附件的引用,可不是隨便翻翻就能記住的。
江澈像是完全沒注意到對方的反應,話鋒一轉,開始了自己真正的“表演”。
“不過……機遇背後,可能也有風險。”他皺了皺眉,露出一種“書呆子式”的擔憂,“我之前整理檔案的時候,無意中看到過一份縣環保局在三年前下發給各鄉鎮的指導文件,編號是‘環發[2019]37號’。文件裡提到了一個關於古鎮景區‘環境承載力’的預警標準,裡麵有一個計算公式,根據公式,為保護古建築群及其周邊生態,日接待遊客的峰值,不宜超過該鎮常住人口的千分之八。”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心算,然後用一種不確定的語氣說:“我們青龍鎮的常住人口,根據去年的人口普查數據,是四萬一千二百五十六人。這麼算下來,我們每天的遊客承載力極限,大概是三百三十人左右。而我前幾天看到文旅站提交的初步方案,他們的目標是在黃金周期間,日均接待遊客八百人……這兩個數據之間,好像有點差距。”
說完,他立刻補充道:“當然,我可能記錯了,也可能那個文件已經過時了,隻是我個人看到這兩個數字,覺得有點對不上。”
會議室裡的空氣,似乎在那一刻凝滯了。
陳副部長握著筆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他臉上的溫和表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他死死地盯著江澈,眼神銳利如刀。
他看到了什麼?
一個年輕人,將一份縣裡的宏觀旅遊規劃,和一份三年前幾乎被人遺忘的環保局內部指導文件,精準地聯係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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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遊規劃,是發改委和文旅局牽頭的,講的是發展和效益。環保文件,是環保局下發的,講的是保護和限製。這兩個東西,分屬不同的部門,目標南轅北轍,在日常工作中,幾乎是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