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
辦公室主任孫祥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一種不真實的飄忽感。
“縣委組織部,李部長,讓你馬上去一趟縣裡。”
整個辦公室的空氣仿佛在這一瞬間被抽空了。所有敲擊鍵盤的聲音、翻動紙張的聲音、竊竊私語的聲音,全部戛然而退。十幾雙眼睛,像被磁鐵吸引的鐵屑,齊刷刷地彙聚到了江澈身上。
這些目光裡,有震驚,有錯愕,有羨慕,有嫉妒,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法理解的茫然。
縣委組織部?還是李部長親自點名?
這幾個詞組合在一起,對於鄉鎮乾部而言,其分量不亞於平地驚雷。這通常隻意味著一件事——提拔。可江澈才來多久?一個連試用期都還沒過完的新人,怎麼可能?
江澈的大腦一片空白,他甚至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他看著孫祥那張因為情緒過於複雜而顯得有些扭曲的臉,木然地反問了一句:“孫主任,您……您說什麼?”
“我說,”孫祥一字一頓,仿佛用儘了全身的力氣,把這句他自己都還沒消化掉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縣委組織部,李強部長,讓你,立刻,馬上去他辦公室一趟。”
這次,江澈聽清楚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燒紅的鐵釘,狠狠地釘進了他的腦子裡。
他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動作僵硬得像個提線木偶。旁邊的同事,那個平時最愛跟他開玩笑的老王,此刻張著嘴,手裡的保溫杯蓋子掉在地上,發出“哐當”一聲脆響,他卻渾然不覺。
“車……車已經安排好了,就在樓下等著。”孫祥指了指窗外,語氣裡帶著他自己都沒察動的敬畏。
江澈什麼都沒拿,甚至沒關電腦屏幕,就那麼直愣愣地走了出去。他能感覺到背後那些灼熱的目光,像無數根細小的針,紮在他的後背上。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虛浮而不真實。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下的樓,怎麼坐進那輛黑色的桑塔納轎車裡的。直到車子緩緩駛出鎮政府大院,將那棟熟悉的辦公樓甩在身後,他才像一個溺水的人猛地掙紮出水麵,大口地喘息起來。
完了。
這兩個字,再次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但這一次,不再是猜測,而是一種冰冷的、既成事實的絕望。
他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田野、村莊和綠樹,感覺自己不是在去往縣城,而是被押送往一個全新的、未知的刑場。
那個陳副部長,果然不是什麼善茬。他不僅看穿了自己的偽裝,還用一種他完全無法理解的邏輯,給自己定下了一份他媽的“卓越”評語。
一個小時的車程,江澈的內心經曆了一場又一場的海嘯。他複盤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從那封該死的匿名信開始,到“一橋雙景”,再到今天的談話。他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無法掙脫的悖論——他越是想證明自己是個廢物,彆人就越是覺得他牛逼;他越是想遠離是非,是非就越是像瘋狗一樣撲向他。
這世界一定是瘋了。
車子平穩地駛入縣委大院,停在了一棟莊嚴肅穆的辦公樓前。司機為他拉開車門,客氣地指了指:“江澈同誌,組織部在三樓。”
江澈雙腿發軟地走下車,抬頭仰望著這棟他隻在新聞裡見過的建築。巨大的國徽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每一個窗口後麵,似乎都藏著一個正在瘋狂內卷的靈魂。他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三樓,縣委組織部。
走廊裡安靜得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他找到了掛著“部長室”牌子的那扇門,門是虛掩著的。他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皺的衣領,感覺像是即將走上斷頭台的囚犯,在做最後的體麵。
他抬起手,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一個沉穩的男中音從裡麵傳出。
江澈推開門,看到了一個坐在辦公桌後的中年男人,大約五十歲左右,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氣質儒雅,但眼神中卻透著一股不怒自威的審視感。正是縣委組織部部長,李強。
“李部長,您好,我是青龍鎮的江澈。”江澈微微躬身,聲音有些乾澀。
李強抬起頭,目光落在他身上,仔細地打量了一番。這個年輕人,看起來確實和彆的鄉鎮乾部不太一樣。沒有那種常年下鄉的黝黑,也沒有那種急於表現的浮躁,他隻是安靜地站在那裡,眼神平靜,甚至平靜得有些……過分了。
在來之前,李強已經接到了市裡張清源部長的電話,又看過了陳建國派人火速送來的那份堪稱“驚世駭俗”的考察報告。他本以為會看到一個鋒芒畢露、眼神裡都藏著故事的天才。可眼前的江澈,卻像一杯溫吞的白開水,看不出任何味道。
但這恰恰印證了報告裡那句“心性沉穩,不矜不伐”的評價。
李強瞬間腦補完成。
高人!真正的高人,都是返璞歸真的!他這種平靜,不是呆滯,而是胸有驚雷而麵如平湖的境界!
“江澈同誌,坐。”李強的臉上露出了和藹的笑容,親自站起身,指了指對麵的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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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舉動,讓江澈的心又沉了一截。領導越客氣,事情越大。
“找你來,是有一個重要的工作安排,想跟你談一談。”李強坐回椅子上,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開門見山。
江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已經預感到了什麼,但還是抱有一絲僥幸。或許,隻是借調?或者是什麼臨時性的專班?
“青龍鎮的工作,你做得很出色。”李強先是給予了肯定,“孫大海和李衛國同誌,對你的評價很高。市委組織部的張部長,對你的情況也非常關心。”
一句話,把天給聊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