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澈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在熱帶沙灘上愜意曬著太陽的遊客,結果下一秒,一盆混著冰碴子的南極海水就從頭頂澆了下來。
透心涼,心飛揚。
腦海裡那尖銳的、如同防空警報般的係統提示音,還在不知疲倦地循環播放,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小錘子,精準地敲在他的太陽穴上。
【警告!警告!檢測到致命錯誤!一份即將上報的縣統計年鑒存在重大數據謬誤!若不修正,將導致全縣經濟數據評估失真,縣委辦將承擔主要領導責任!屆時,宿主的摸魚環境將被徹底摧毀!】
“咚!”
手裡的不鏽鋼保溫杯,終究還是沒能端穩,重重地磕在了實木辦公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巨響。
這聲響動,在安靜得有些詭異的綜合科辦公室裡,顯得格外突兀。
幾乎是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鐵吸引的鐵屑一樣,齊刷刷地投向了江澈。
“江科,怎麼了?”離他最近的劉莉,像隻受驚的兔子,小心翼翼地問道。
筆杆子李默的身體僵了一下,眼神裡閃過一絲驚疑不定。
而老油條趙峰,則是不動聲色地將手裡的報紙稍稍放低,露出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仔細觀察著江澈的表情。
江澈沒有理會任何人。
他現在沒空。
他的內心,正在經曆一場十級地震。
“我操……”他在心裡用儘了畢生所學的所有臟話,將那個隻會添亂的破係統問候了一百遍。
摸魚環境將被徹底摧毀?
這幾個字,對江澈而言,比“世界末日即將到來”還要恐怖一萬倍。
他幾乎能立刻腦補出那副人間地獄般的景象:縣委辦因數據錯誤被市裡通報批評,周書記震怒,王主任徹查,然後整個縣委辦進入無限期的加班整改模式。每個人都要寫至少五千字的深刻檢討,開會開到天荒地老,周末、節假日全部取消。而他,作為新來的、剛剛“鋒芒畢露”的副科長,絕對會被推到風口浪尖,成為整改工作的急先鋒、材料撰寫的主力軍。
到那個時候,彆說喝茶看報了,他連上廁所的時間都得掐著秒表算。
這不叫摧毀,這叫挫骨揚灰!
不行!絕對不行!
江澈的眼神瞬間變了。
前一秒還因看到釣魚帖子而慵懶愜意的瞳孔,此刻驟然收縮,像鷹隼一樣銳利。他那張總是掛著一絲倦怠的臉上,浮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必須在炸彈爆炸前,找到它,然後拆掉它!
這無關功勞,無關前途,這隻關乎他下半輩子的摸魚大業,是他躺平路上的生死保衛戰!
“統計年鑒……”江澈在心裡默念著這個詞。
這種東西,一般是由縣統計局編製,然後送到縣委辦,由綜合科進行初審,再由科長、主任、分管副書記、書記層層簽字,最後上報市裡。
現在係統發出警報,說明這份年鑒已經進入了縣委辦的流程,而且離最終上報,已經不遠了。
它在哪?
江澈的目光,如同一台精密的雷達,開始在辦公室裡無聲地掃描。
他的動作很自然,隻是端起那杯剛剛被他失手頓在桌上的水,站起身,走向飲水機,仿佛隻是去續杯水。
辦公室裡所有人的視線,都隨著他的移動而移動。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他們能感覺到,這位新來的、深不可測的江副科長,氣場變了。
如果說之前的江澈是一潭深不見底的古井,波瀾不驚,那麼此刻,這口井的井口,正隱隱有寒氣冒出。
江澈的視線首先掃過劉莉的桌子。一堆文件,但大多是些會議通知、紅頭文件之類的東西,沒有那種厚厚的、裝訂成冊的年鑒。
然後是趙峰。趙峰的桌子很乾淨,隻有一份報紙和一杯濃茶。老狐狸從不沾手具體的業務,自然不會有。
接著,是李默。
江澈的腳步在經過李默座位時,不著痕跡地慢了半分。
李默的桌上,文件堆積如山,像個堡壘。江澈的目光一掃而過,憑借著重生以來日益強大的記憶力和觀察力,他瞬間就將那些文件的標題和類型記了個大概。有草稿,有簡報,有領導講話稿……但同樣沒有他要找的東西。
李默感受到了江澈的目光,後背的汗毛都快豎起來了。他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放在鍵盤上的手都有些僵硬,不知道這位大佬又在琢磨什麼。
沒有?
江澈的心沉了下去。
如果不在科員手上,那隻有一種可能了。
他的目光,穿過辦公室的玻璃隔斷,投向了那扇緊閉的、屬於科長馬文才的辦公室大門。
東西,一定在他那裡!
江澈接完水,轉身往回走。整個過程行雲流水,看不出任何異常。
但他的大腦,已經在以每秒一萬轉的速度瘋狂運轉。
怎麼進去?怎麼才能看到那份年鑒?
直接闖進去問?“馬科長,聽說有份統計年鑒在你這兒,拿來我瞧瞧?”
那不等於是告訴馬文才“我有問題”嗎?以那隻老狐狸的多疑,肯定會刨根問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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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必須找個天衣無縫的借口。
江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將水杯輕輕放下。他沒有坐下,而是轉身,徑直朝著馬文才的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裡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乾什麼?
難道是上午那份意見稿的事情還沒完?他這是要去找馬科長“秋後算賬”?
李默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他覺得,一場辦公室政治風暴,即將來臨。
江澈走到馬文才辦公室門口,抬手,輕輕敲了敲門。
“請進。”裡麵傳來馬文才略帶疲憊的聲音。
江澈推門而入,然後順手將門帶上。
馬文才正靠在椅子上,閉著眼睛揉著眉心。顯然,昨天那份意見稿的後勁兒還沒過去,讓他一整個上午都心神不寧。
聽到腳步聲,他睜開眼,看到是江澈,眼神裡立刻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忌憚,有防備,但更多的是一種不得不接受現實的無奈。
“江科,有事?”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和一些,但“江科”這個稱呼,已經暴露了他心態的轉變。
“馬科長,打擾了。”江澈的臉上掛著一副人畜無害的、屬於下屬的謙恭笑容,“是這樣,剛才王主任的秘書小張打電話過來,說王主任讓咱們把上午那份關於經濟分析報告的核查意見的電子版,發一份到他的郵箱,他要給周書記彙報的時候用。”
這番話,半真半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