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色是灰蒙蒙的,像一塊沒洗乾淨的抹布。
江澈幾乎一夜沒睡,眼下泛著淡淡的青色,但精神卻異常清醒。他沒有去縣委食堂吃早飯,而是開著車,又一次來到了工人新村。
清晨的老舊小區格外安靜,隻有遠處傳來幾聲零星的鳥叫和某個樓道裡鐵門被拉開的吱呀聲。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潮濕的、屬於老建築的獨特氣味。
他把車停在了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從副駕駛座位上拿起那個沒有署名的牛皮紙信封,下了車。
信封在他指尖,輕飄飄的,卻又感覺重得像一塊磚。
江澈沒有走正門,而是繞到了樓房的背麵。他記得張建軍家住在一樓,窗戶對著一片荒廢的小花壇。他壓低了身形,像個蹩腳的偵探,貼著牆根,悄無聲息地挪到了那扇熟悉的防盜門前。
樓道裡空無一人,隻有他自己的呼吸聲。他蹲下身,將那個薄薄的信封,從門下的縫隙裡,輕輕地、一點一點地塞了進去。
信封消失在門後,像是被黑暗吞噬了。
做完這一切,他沒有片刻停留,迅速轉身,快步離開。整個過程,他沒有發出一點多餘的聲響。
回到車裡,他沒有立刻發動車子。他從後視鏡裡看著那棟紅磚樓,像一個點燃了引線的爆破手,在等待那一聲必然會到來的巨響。
他不知道這封信會帶來什麼。也許是張建un軍的又一次暴怒,也許是石沉大海,也許……是他所期望的結果。
手機在口袋裡安靜地躺著,像一個沉默的審判官。
江澈在車裡坐了十分鐘,抽了半根煙,最終還是發動了汽車,朝著縣委大院的方向開去。
炸彈已經埋下,他能做的,隻有等待。
……
一整個上午,縣委辦公室都處於一種高速運轉的緊繃狀態。周國華書記要去市裡開一個重要的會議,下午回來還要聽取好幾個部門的工作彙報。作為秘書,江澈忙得腳不沾地。
他核對書記的發言稿,安排下午會議的順序,聯係各個部門的負責人,接了十幾個電話,泡了三壺茶。他表現得無懈可擊,高效、沉穩,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隻有他自己知道,揣在褲兜裡的那部私人手機,像一塊燒紅的烙鐵。
每一次手機的震動,都會讓他的神經猛地一跳。
“小江,這份關於國有林場改革的初步材料,你先看看,下午周書記回來要問。”辦公室主任馬文才遞過來一疊文件。
“好的,馬科。”江澈接過文件,神色如常。
“小江,下午彙報的那個數據,統計局那邊又核對了一遍,發到你郵箱了。”綜合科的同事探過頭來說。
“收到了,我馬上看。”江澈點頭回應。
他就像一個技藝精湛的演員,在舞台上扮演著“完美秘書”的角色,而舞台之下,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部沉默的手機上。
午飯時間,他破天荒地沒有去食堂,而是叫了個外賣,獨自在辦公室裡吃。他需要一個絕對安靜的環境。
盒飯裡的紅燒肉油膩膩的,他扒拉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手機依舊沒有任何動靜。
江澈心裡開始有些煩躁。難道是自己高估了那封信的威力?還是張建軍根本沒看到,或者看到了也隻當是惡作劇?
各種可能性在他腦子裡盤旋,那個渴望躺平的小人兒又開始冒頭:看吧,多管閒事,自討苦吃。現在好了,不上不下,吊在半空中,比加班還難受。這要是搞砸了,王誌強那邊的人再找上門,樂子可就大了。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褲兜裡的手機,終於劇烈地、執著地振動了起來。
不是短信,是電話。
江澈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了。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一個陌生的本地號碼。
他走到辦公室無人的角落,按下了接聽鍵。
“喂?”
電話那頭,是一陣粗重的、壓抑的呼吸聲,像是有人在水下掙紮。過了足足十幾秒,一個沙啞到幾乎失聲的嗓音才傳了過來。
“……是……江秘書嗎?”
是張建un軍。
他的聲音裡,昨天那種尖銳的、充滿攻擊性的怨氣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徹底擊垮後的虛弱和顫抖。
“是我。”江澈的聲音很平靜。
“你……你現在有空嗎?”張建un軍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哀求,“我想……見你一麵。”
魚,上鉤了。
江澈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平靜地回答:“下午我有點忙。這樣,五點半,我下班後過去。還是老地方。”
“好,好……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