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陽縣老城區的家屬院,陽光透過梧桐樹稀疏的枝葉,在剛打掃乾淨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一間塵封了二十年的屋子,終於重新有了人氣。
消毒水的味道還沒完全散去,混雜著老舊家具和陽光的味道,形成一種奇異的、屬於“回家”的氣息。林曉正蹲在地上,用一塊濕抹布,仔細擦拭著一個舊相框的邊角。相框裡,是她父母年輕時的黑白合照,笑得燦爛。
身後,傳來一陣輕微的咳嗽聲。
林國棟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藤椅上,身上還穿著不太合身的、新買的夾克。二十年的歲月,在他身上刻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讓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蒼老許多。他有些局促,像個初次登門的客人,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曉曉,彆忙了,歇會兒吧。”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長久不與人交流的生澀。
“沒事,爸,快好了。”林曉沒有回頭,隻是手上的動作更輕柔了些,“等把媽的照片擺好,這個家,才算完整。”
林國棟沉默了。他看著女兒忙碌的背影,眼眶微微發熱。他入獄那年,女兒才剛上小學,如今,卻已經長成了能為他撐起一片天的頂梁柱。他失去的二十年,都由這個女兒,一點一點地,替他扛了過來。
“那個……幫你的人,”林國棟猶豫了許久,還是問出了口,“找到了嗎?”
林曉擦拭的動作停頓了一下。
她將相框小心翼翼地擺在客廳最顯眼的五鬥櫃上,站起身,走到父親身邊,給他續了些熱水。
“還沒有。”她搖了搖頭,臉上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失落和困惑,“我查了所有能查的線索,但對方……就像個不存在的影子。”
作為一名律師,林曉對自己的專業能力有著絕對的自信。可這一次,她卻遭遇了職業生涯以來最大的滑鐵盧。
她打開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還保留著她這幾天來所有的調查記錄。
“最初的線索,是一封加密的匿名郵件。”她指著屏幕,像是說給父親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地複盤,“發件郵箱是境外的臨時服務器,郵件本身經過了二次加密,內容很簡單,隻有老會計的住址,和一句話:‘去找他,他知道真相’。”
“我找到了那位老會計,拿到了他的懺悔書。懺悔書裡提到了那個關鍵的假賬本,可能藏在王誌強鄉下老宅的某個地方。”
“我以為,這已經足夠了。但那位恩人,似乎預判到了我會遇到的所有困難。就在我準備動身去鄉下尋找賬本的時候,我又收到了一個同城快遞,裡麵沒有彆的東西,隻有一張照片和一把鑰匙。”
林曉的指尖在觸摸板上滑動,調出了一張照片的電子版。照片拍的是王誌強老宅院子裡的一塊青石板,上麵用粉筆畫了一個不起眼的叉。
“他連具體位置都幫我標好了。”林曉的語氣裡,充滿了敬畏和不解,“我用那把鑰匙打開了老宅的門,在那塊青石板下,挖出了那個塵封了二十年的賬本。”
林國棟聽得入了神,這其中的驚心動魄,女兒從未對他說得這麼詳細。
“快遞呢?寄件人呢?”他追問。
“沒有寄件人信息,是找的同城跑腿下的單,下單的手機號是一個不記名的臨時號碼,早就注銷了。支付的費用,是現金,直接給了跑腿員。”林曉苦笑了一下,“所有的環節,我都查了。郵件的ip地址,通過十幾層海外代理跳轉,根本無法追蹤;快遞跑腿的監控,對方選擇了一個有視覺盲區的街角,隻拍到了一個模糊的背影,穿著環衛工的衣服,根本分不清男女老少。”
“所有線索,都在指向一個結果——對方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我找到他。”
林曉合上電腦,靠在沙發上,感覺有些疲憊。這種疲憊,不是身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她迫切地想找到這個人,當麵說一聲謝謝。這句謝謝,不僅僅是為了父親,更是為了她自己。二十年來,她一個人走在為父申冤的路上,看過太多冷眼,也撞過太多南牆,她幾乎以為這個世界就是冰冷的。
是這個神秘人的出現,讓她重新看到了光。
這份恩情,重如泰山。找不到他,這聲“謝謝”說不出口,她的心裡就像懸著一塊石頭,始終無法落地。
林國棟看著女兒緊鎖的眉頭,沉默了片刻,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上麵的熱氣。
“曉曉,”他緩緩開口,聲音比剛才平穩了許多,“或許,這位恩人所求的,就不是我們的一句感謝。”
林曉抬起頭,不解地看著父親。
“你想想,”林國棟的眼神,在經曆了二十年的磨難後,變得格外通透,“他有這樣的手段,這樣的心計,如果他想求名,完全可以在事後站出來,接受所有人的讚譽;如果他想求利,更可以拿著這些證據,去找王誌強,那能換來的好處,不可想象。”
“可他什麼都沒要,做完這一切,就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這說明什麼?”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林國棟看著女兒,一字一句地說道:“說明他做這件事,或許就不是為了我們父女。他所求的,可能隻是他自己心裡的那份安寧,那份‘公道’。”
“對他來說,看到事情回歸它本來的樣子,就是最好的結果。我們的感謝,反而會成為他的負擔,打破他的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