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劃痕,像一道剛剛愈合的、極細的傷口,臥在鎖孔邊緣那片暗沉的銅鏽上。
它太新了。
新到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能反射出一星半點頑固的、屬於金屬本身的冷光。新到與周圍那些被歲月侵蝕得毫無棱角的陳舊磨損比起來,顯得格格不入,像一個穿著西裝的現代人,誤入了一場古代的葬禮。
江澈的手指,停在距離那把大掛鎖不到一厘米的半空中。
他沒有動,甚至連呼吸都刻意放緩了。
走廊裡,唯一的光源來自儘頭那扇破了個大洞的窗戶。光線從那裡擠進來,穿過濃得化不開的灰塵,變成一束束看得見的、渾濁的光柱。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柱裡翻滾、起舞,像一群沉默的、沒有實體的幽靈。
空氣裡那股腐朽的味道,在這一刻,似乎也變得具象化了。那是紙張纖維斷裂、木頭腐爛、金屬氧化,是時間本身緩慢死亡的氣味。
有人來過。
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這個認知,比剛才園丁口中那個“放風箏的線刮玻璃”的鬼故事,要來得更加寒冷。
鬼故事隻能嚇人,而一個活生生的、沒有鑰匙卻試圖撬鎖的人,是真的能要人命。
誰?
王翰?他剛剛在辦公室裡被自己逼到了社會性死亡的邊緣,惱羞成怒之下,搶先一步來這裡銷毀證據?有可能。但時間上似乎有點倉促,而且,以他副處長的身份,親自來乾這種撬鎖的臟活,風險太高,也太掉價。
陳森林?他給了自己鑰匙,又派人提前來這裡撬鎖,演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戲碼,測試自己的反應?有可能。這位主任的心思,比這棟樓裡的灰塵還厚,完全做得出這種事。
劉敏?她給了自己地圖,難道還會多此一舉來撬鎖?似乎說不通。
還是說……那個發短信的、藏在暗處的第四方?
江澈感覺自己的大腦變成了一台高速運轉的服務器,所有的可能性都在瘋狂地進行數據比對和邏輯推演,cpu占用率瞬間飆升到百分之九十九。
“係統,申請調用【摸魚雷達】高級掃描功能,分析這道劃痕的生成時間、工具以及作案人員的星座血型。”江澈在心裡發出了指令。
【叮!宿主權限不足。】
冰冷的係統提示音,毫無意外地響起。
“廢物。”江澈在心裡平靜地罵了一句。
他收回手,沒有急著去用鑰匙開鎖。他蹲下身,將視線放得更低,幾乎與鎖孔平行。
他上一世,為了寫一篇關於“痕跡學在刑事偵查中的應用”的深度報道,曾經在市局刑偵支隊的技術科“臥底”過半個月。那半個月裡,他見過各種各樣的鎖,也見過各種各樣被撬開的鎖。
此刻,那些被他當成“卷王”資本的知識,像潮水般湧入腦海。
這道劃痕很細,切口平整,沒有毛邊。說明工具非常纖薄,而且質地堅硬,很可能是一根特製的鋼絲,或者一截回形針。
劃痕的走向,是從鎖孔內部,向外上方挑出。這說明,撬鎖的人,手法相當專業,他不是在暴力破壞,而是在嘗試用技術手段,去撥動裡麵的彈子。
但是,他失敗了。
因為在主劃痕的旁邊,還有一道更淺、更短的痕跡。那是工具在最後失去耐心,或者受到驚擾,猛地抽離時,不小心刮蹭到的。
一個專業的、卻又失敗了的撬鎖賊。
在自己到達前的某個時間點,他站在這裡,試圖打開這扇門,但最終因為某種原因,放棄了。
江澈站起身,目光掃過腳下的地麵。
灰塵很厚,像一層均勻鋪開的灰色毛毯。上麵隻有他自己的一串腳印,從樓梯口,一路延伸到門前。沒有第二串腳印。
不對。
江澈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後退兩步,重新審視地麵。
那撬鎖的人,就像一個真正的鬼魂,來無影,去無蹤,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這不合常理。
除非……
江澈的目光,緩緩抬起,落在了走廊兩側那些敞開的、黑洞洞的房間門口。
除非,那個人根本就沒走。
他就藏在某一個房間的黑暗裡,像一隻等待獵物放鬆警惕的蜘蛛,靜靜地看著自己。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江澈感覺自己後背的襯衫,瞬間就被冷汗浸濕了一片。走廊裡那些房間的陰影,仿佛都活了過來,變成了一張張窺探的、不懷好意的臉。
他甚至能感覺到,有一道目光,正穿透黑暗,落在自己的後頸上。
冷靜。
江澈對自己說。
他強迫自己轉過頭,用一種看似隨意的、打量環境的姿態,將走廊裡的每一個房間都掃視了一遍。
那些房間裡,堆滿了廢棄的桌椅和文件櫃,像一個個小型垃圾場。黑暗在其中聚集成團,任何一個人藏在裡麵,都難以被發現。
不能自己嚇自己。
江澈收回目光,重新落在那把大掛鎖上。
他決定賭一把。
賭那個人已經走了。賭那道目光,隻是自己過度緊張下的幻覺。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畢竟,【最強摸魚係統】雖然廢柴,但它的【摸魚雷達】在預警“直接人身危險”方麵,還算靠譜。到現在為止,係統都沒有發出任何警報。
這說明,至少在物理層麵上,自己目前是安全的。
他再次掏出那把被手心裡的汗浸得有些濕滑的黃銅鑰匙,深吸一口氣,對準鎖孔,插了進去。
鑰匙和鎖孔的尺寸,嚴絲合縫。
他輕輕轉動鑰匙。
“哢……吱嘎……”
一聲令人牙根發酸的、金屬鏽死後被強行扭動的聲音,在死寂的走廊裡突兀地響起,拖著長長的、刺耳的尾音,像有人用指甲在玻璃上用力劃過。
聲音在空曠的樓道裡來回碰撞,激起一連串的回響。
江澈感覺自己全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這動靜太大了,大到足以把整棟樓裡的“鬼”都給驚醒。
他停下動作,側耳傾聽。
除了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走廊裡,一片死寂。
沒有腳步聲,沒有呼吸聲,什麼都沒有。
他鬆了口氣,繼續轉動鑰匙。
這一次,他用上了巧勁,轉動的速度很慢,很穩。
“哢噠。”
一聲清脆的、彈簧歸位的聲響。
鎖,開了。
江澈沒有立刻取下掛鎖,而是將手停在上麵,又等了十幾秒。
確認四周沒有任何異動後,他才緩緩地,將那把沉重的、鏽成一坨的掛鎖,從門扣上取了下來。
他推開門。
門軸發出“咿呀——”一聲悠長的呻吟,像一個沉睡了二十年的人,被打斷了長眠,發出的不滿的囈語。
一股更加濃鬱、更加嗆人的腐朽氣息,從門縫裡噴湧而出。那味道,像是一百本被水泡過的舊書,和一百隻死掉的老鼠,被封存在一個密閉的罐子裡,發酵了二十年。
江澈被這股味道熏得連退了兩步,差點當場吐出來。
他強忍著惡心,等那股最濃的氣味散去了一些,才重新走到門口,探頭向裡望去。
儲藏室裡,比走廊更加黑暗。
唯一的光源,來自一扇被爬山虎的藤蔓遮蔽了一大半的小窗。幾縷微光掙紮著穿過藤蔓的縫隙,在堆積如山的檔案盒和文件櫃上,投下幾塊破碎的、形狀詭異的光斑。
房間不大,約莫二十平米,但被各種檔案櫃和架子塞得滿滿當當,隻留下一條僅供一人通行的、狹窄的過道。
所有的東西,都覆蓋著一層厚得能寫字的灰塵。天花板的角落裡,掛著巨大的、仿佛能把人罩住的蜘蛛網。
江澈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
一道雪亮的光柱,刺破了黑暗。
光柱所及之處,無數的灰塵被驚起,在空中狂亂地飛舞,像一場發生在密閉空間裡的暴風雪。
他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這間被時間遺忘的房間。
腳下的灰塵很厚,踩上去,發出“噗噗”的聲響,像踩在乾燥的雪地上。
他沒有立刻按照劉敏地圖上的指示,去找那個特定的檔案櫃。而是舉著手機,先將整個房間,一寸一寸地,仔細掃視了一遍。
他在找,找任何不該出現在這裡的東西。
一個不屬於二十年前的煙頭。
一個新鮮的腳印。
一處被擾動過的灰塵。
然而,什麼都沒有。
這裡的一切,都像是被封存在琥珀裡的標本,完美地保持著二十年前的模樣。桌上那本攤開的登記簿,筆筒裡那支乾涸的鋼筆,牆上那張已經褪色成黃色的“安全生產”標語……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
那個撬鎖的人,真的像個幽靈。
江澈的心,沉了下去。
這隻有兩種可能。
第一,對方的反偵察能力,已經強到了一個變態的地步。他進來之後,甚至有閒情逸致,把自己留下的所有痕跡,都完美地複原了。
第二,對方根本就不是從門進來的。
江澈的目光,緩緩移向那扇唯一的小窗。
窗戶很高,離地至少有兩米,而且外麵被爬山虎封得死死的。從那裡進來,幾乎不可能。
他壓下心頭的疑慮,決定先辦正事。
他拿出劉敏給的那張便簽紙,對照著上麵的簡易地圖,在迷宮般的檔案櫃之間穿行。
“第三排,靠牆,最裡麵的那個鐵皮櫃。”
他很快找到了目標。
那是一個綠色的、老式的雙開門鐵皮檔案櫃,比彆的櫃子要高大一些。櫃門上,還貼著一張手寫的標簽,上麵的字跡已經模糊不清,隻能依稀辨認出“技改”和“項目”幾個字。
就是它了。
江澈舉著手機,光柱向上移動,照向檔案櫃的頂部。
按照劉敏的說法,許知遠留下的那份關鍵文件,就藏在櫃子的頂上。
櫃頂上,同樣積著一層厚厚的、黑色的灰塵。
光柱緩緩掃過。
江澈的呼吸,在這一刻,猛地一滯。
他的瞳孔,瞬間收縮成了針尖大小。
櫃頂的灰塵上,確實有東西。
但那不是一個文件袋。
而是一個小小的、用最普通的紅磚和瓦片,搭建起來的、如同小孩子過家家般的……微縮模型。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那是一個小小的、隻有巴掌大的院子。
院子裡,有一棟小小的、用磚塊壘起來的房子。
房子的旁邊,立著一根小小的、用枯樹枝做成的旗杆。
而旗杆的頂上,係著一根幾乎看不見的、細細的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