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晨那句“誰說,我們要按他說的去做了?”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深水炸彈,聲音不大,卻在小趙和老錢的心裡掀起了滔天巨浪。
小趙的哭腔戛然而止,他通紅的眼睛裡滿是錯愕,仿佛沒聽清蘇晨在說什麼。
“不……不按他說的做?”小趙結結巴巴地問,“那……那我們怎麼辦?明天檢查組來了,咱們交不出東西,李偉那家夥還不得把我們生吞活剝了?”
一旁的老錢也停下了揉搓眉心的動作,他那雙看透世事的眼睛裡,第一次對蘇晨流露出了真正的好奇與審視。他扶了扶老花鏡,沉聲問道:“小蘇,你有什麼想法?”
蘇晨沒有立刻回答。他拉過自己的椅子,在堆積如山的檔案盒前坐下,姿勢放鬆,與周圍緊張絕望的氣氛格格不入。他隨手拿起一個卷宗,在手裡掂了掂,然後看向兩人。
“趙哥,錢叔,”蘇晨的稱呼變了,從客氣的“老錢”、“小趙”,變成了更親近的“錢叔”、“趙哥”,“你們覺得,就算我們今晚不睡覺,把這兩百多個卷宗,上千份文件全都捋一遍,明天能過關嗎?”
小趙下意識地想說“能”,但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看著那檔案山,臉上隻剩下絕望。
老錢歎了口氣,搖了搖頭:“不可能。馬衛國留下的這些東西,就是一筆糊塗賬。彆說一個晚上,給我們一個星期,都未必能理得清清楚楚。李偉比誰都清楚這一點。”
“這就對了。”蘇晨將手裡的卷宗扔回檔案堆裡,發出一聲沉悶的“砰”響。
“錢叔說得對,李偉心裡跟明鏡似的。他給我們派這個活,就不是讓我們來完成的。”蘇晨的目光掃過兩人,聲音清晰而冷靜,“他是在演一出戲,一出‘殺雞儆猴’的戲。他要立威,要奪權,要讓整個辦公室的人都看看,不聽他話的下場。”
“而我們,就是那三隻被他拎出來,準備當眾宰了給猴看的雞。”
這番話,像一把手術刀,精準地剖開了李偉那點惡毒的心思,血淋淋地展現在兩人麵前。
小趙的臉,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他嘴唇哆嗦著,喃喃道:“他……他怎麼敢……王主任還在呢……”
“王主任?”蘇晨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諷,“王主任隻想安安穩穩地退休,隻要不把房頂捅破,他什麼都看不見。李偉就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敢這麼肆無忌憚。”
“他要的,不是一份完美的報告,而是我們犯錯,一個天大的、足以讓檢查組當場發飆的錯誤。然後,他再以‘總指揮’的身份站出來,痛心疾首地批評我們,把所有責任都推到我們身上。這樣一來,他既在上級麵前表現了自己‘勇於擔當’,又在同事麵前立了威。一箭雙雕,算盤打得劈啪響。”
辦公室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小趙徹底蔫了,像一隻鬥敗的公雞。老錢則一言不發,隻是看著蘇晨,眼神愈發深邃。他忽然發現,自己以前完全看走了眼。這個平時不聲不響,看起來有些木訥的年輕人,心裡竟然藏著如此清晰的溝壑。
“那……那我們死定了?”小趙的聲音裡帶著哭音。
“死?”蘇晨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那可不一定。他想殺雞儆猴,也得問問我們這幾隻‘雞’,願不願意被他殺。”
他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慢條斯理地打開了電腦。屏幕的光,映亮了他那張平靜的臉。
“趙哥,錢叔,你們先彆動那些檔案了。”蘇晨頭也不回地說道,“過來,我們先做另一件事。”
兩人將信將疑地湊了過去,隻見蘇晨打開了一個空白的文檔,手指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起來。
“李哥:”
“您好!剛剛領受了您安排的緊急任務,我和趙哥、錢叔都深感責任重大!您高瞻遠矚,一針見血地指出了我們史誌辦目前檔案工作中最薄弱的環節,讓我們這些晚輩茅塞頓開,欽佩不已!”
看到第一段,小趙和老錢的臉色都變得十分古怪。這馬屁拍的,也太肉麻了。
蘇晨沒有停,繼續敲著。
“麵對如此艱巨且重要的任務,我們三人都有些誠惶誠恐。尤其是扶貧檔案和工程史料這兩塊,正如您所說,曆史遺留問題多,牽扯複雜,很多關鍵數據和原始記錄,我們這些新人接觸不到,也拿不準。我們深知,此事關乎單位的顏麵,更關乎您這位‘主心骨’的威信,絕不容有失。”
“因此,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我們懇請李哥您,能於百忙之中,對我們的工作進行‘全過程指導’。我們整理出的每一份有疑問的卷宗,發現的每一個有爭議的數據,都會第一時間彙總給您。具體如何定性,如何取舍,如何‘技術處理’,最終都需要您這位經驗豐富的前輩來親自‘拍板把關’。”
“我們相信,在您的親自坐鎮和英明領導下,我們一定能打贏這場硬仗,向檢查組交出一份完美的答卷!您的指示,就是我們的方向!我們等候您的批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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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忠誠的下屬:蘇晨、趙思源、錢德明”
一篇洋洋灑灑,充滿了“崇敬”與“請示”的短信,就這樣出現在屏幕上。
小趙看得目瞪口呆,老錢的老花鏡後麵,精光一閃而過。
“這……這是乾什麼?”小趙不解地問。
蘇晨笑了笑,指著屏幕上的幾個詞:“全過程指導”、“拍板把關”、“親自坐鎮”、“英明領導”。
“我們這是在乾什麼?我們這是在給李哥,遞交一份‘軍令狀’。”蘇晨的聲音壓得很低,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魔力,“他不是想當皇帝嗎?好啊,我們就把他捧上去。他不是想當總指揮嗎?那我們就把總指揮的權力,原原本本地還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