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那條簡短而傲慢的回複，像一滴冰水滴入滾油，瞬間在死寂的辦公室裡激起了無聲的沸騰。
小趙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他湊到屏幕前，反複看了三遍，臉上的表情從緊張，到迷茫，最後變成了更深的絕望。
“知道了？他就回了這三個字？後麵還跟一句‘彆耍小聰明’？”小趙的聲音都變調了，“這……這是什麼意思？他這是同意了，還是沒同意啊？這不等於什麼都沒說嗎！”
在他看來，這句模棱兩可的話，就是一團棉花，讓他們剛才那記重拳打了個空，還把“耍小聰明”的帽子扣了回來。這下完了，徹底完了，不僅任務沒法完成，還被抓住了“態度不端正”的小辮子。
一旁的老錢，扶著老花鏡，眯著眼，一言不發。他那張布滿褶子的臉上，看不出喜怒，隻是鏡片後的目光，在電腦屏幕和蘇晨平靜的側臉之間，來回移動。
蘇晨靠在椅背上，看著小趙那副天塌下來的樣子，非但沒有焦慮，嘴角反而勾起了一抹極淡的笑意。
“趙哥，他回什麼，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回了。”
這句話輕飄飄的，卻像一根定海神針，讓小趙瞬間停止了焦躁的踱步。他愣愣地看著蘇晨，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
老錢在此時緩緩地點了點頭，接過了話頭，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讚歎：“小蘇說得對。他隻要回了，就等於他看了，他知道了。我們請示了，他批複了。不管他批複的是什麼，這個程序，走完了。”
老錢混跡機關幾十年，對這裡麵的門道，看得比誰都透。他看向蘇晨的眼神，已經徹底變了。這年輕人，不僅能看穿牌局，還能在發牌的瞬間，就設計好整場輸贏。
“我們發的是一份請示，他回複的是一句訓斥。這在程序上，就叫‘已閱’，叫‘已批’。”蘇晨伸出手指，在屏幕上那句“知道了”下麵輕輕點了點，“從現在開始，我們做任何事，都可以說是在他這句‘知道了’的指示下進行的。他讓我們‘抓緊時間乾’，我們乾了。他讓我們‘彆耍小聰明’，我們更不能耍小聰明，所以事事都要留下痕跡，將來好向他這位領導彙報。”
蘇晨的話，如同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小趙和老錢腦中的那把鎖。
原來是這樣！
小趙的眼睛，一點點亮了起來。那感覺，就像在漆黑的隧道裡走了半天，突然看到了遠處的光。
蘇晨的視野裡，係統麵板正散發著幽幽的光芒，一行行金色的文字清晰浮現：
【言靈陷阱已激活：“責任嫁接”！】
【目標“李偉”已通過回複，被動確認其“指導者”身份。】
【當前任務最終責任已與目標氣運100綁定。】
【綁定效果：任務失敗，目標將承受十倍“失察”與“無能”業力反噬；任務成功，宿主可選擇將九成功勞嫁接於目標，以換取其“信任”氣運，或選擇獨占功勞，引發目標強烈“怨念咒縛”。】
蘇晨的嘴角，弧度更大了些。
這個選擇題，很有意思。
“好了，”他關掉了聊天窗口，站起身，拍了拍手，吸引了兩人的注意，“既然李哥已經下達了‘最高指示’，那我們這些做兵的，就不能再磨蹭了。”
他環視著那堆積如山的檔案盒，目光炯炯。
“現在，我們重新分工。”
小趙和老錢立刻挺直了腰杆，像兩個等待命令的士兵。
“錢叔，”蘇晨看向老錢，“您是老前輩，業務精，眼光毒。那些檔案裡，哪些是馬衛國留下的陳年爛賬，哪些是數據最容易打架的硬骨頭，您肯定一看便知。所以，您的任務不是整理，是‘挑’。把那些最有可能出問題，最燙手的山芋，都給我挑出來，單獨放一堆。”
老錢聞言，眼中精光一閃，立刻明白了蘇晨的意圖。這是要精準爆破！他重重地點了點頭：“沒問題，這活我拿手。”
“趙哥，”蘇晨又轉向小趙，“你的任務，是‘找’。彆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扶貧檔案的卷宗，一頁一頁地翻。不用你看懂，也不用你核對，隻要發現兩個地方的數字對不上、一個簽名看不清楚、一張發票有點模糊，甚至是紙張的顏色跟旁邊的有差彆，都行！把這些有問題的地方，用便簽紙標出來，然後把卷宗放到錢叔挑出來的那一堆裡。”
小趙愣了愣，隨即大喜過望。這活兒好啊！這不就是大家來找茬嗎？不用動腦子，隻需要有耐心就行！“保證完成任務！”他拍著胸脯，剛才的頹喪一掃而空。
“那我呢？”小趙忍不住問。
蘇晨微微一笑，指了指自己的電腦。
“我，負責‘寫’。”
“你們找出的每一個問題，挑出的每一塊骨頭，我都會給它建一個檔。我會把問題原原本本地記錄下來，然後用最恭敬、最謙卑的語氣，寫成一份《關於檔案複核工作中若乾疑難問題的請示報告》。”
蘇晨的聲音裡，帶著一絲冰冷的戲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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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裡，我們會詳細描述每一個問題，比如：‘2016年度xx村扶貧款項中，發現一筆五萬元的支出，事由為‘誤工補貼’，但缺少具體人員名單及簽收確認，我等晚輩才疏學淺，不敢擅自定論，懇請李哥予以明示’。”
“再比如：‘xx重大工程史料彙編中，關於奠基儀式的參與領導名單，a文件記錄為七人，b文件記錄為九人，經反複核對，均無勘誤痕跡。此事涉及領導排名，茲事體大，非我等職級所能判斷，特上報李哥，恭請裁決’。”
“我們不解決任何問題。”蘇晨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們，隻負責發現問題，和……提出問題。”
“他李偉不是想當皇帝嗎？那我們就把雪片一樣的奏折，堆到他的龍椅上。他不是想當總指揮嗎？那我們就把一道道無解的軍令，送到他的指揮部裡。”
“他要的是一份完美的報告？好，我們就給他一份‘完美的問題報告’！”
辦公室裡，針落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