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如利劍,刺破塵封的窗紙,精準地落在那份《內部調查初步報告》的封皮上。
“蘇建國”三個字,像被烙鐵燙過一樣,深深地烙進了蘇晨的視網膜。
世界在這一瞬間失去了聲音和色彩,隻剩下那三個墨跡已然發舊的字。它們不再是簡單的符號,而是他血脈的源頭,是他童年記憶裡模糊而高大的背影,是他這些年來午夜夢回時,想要追問卻無處可尋的答案。
原來,他不是第一個觸碰這個秘密的人。
三十年前,父親就已經站在這裡,甚至比他站得更近,更深。
一股冰涼的寒意,混雜著難以言喻的酸澀,從蘇晨的心底最深處翻湧上來,瞬間席卷四肢百骸。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黑暗中獨自摸索,去探尋一場遙遠的悲劇。直到此刻他才驚覺,自己不過是循著一道早已模糊的、被強行掩蓋的足跡,重新走上了父親當年未竟的路。
那場突如其來的“落馬”,那份壓垮了一個家庭的處分文件,背後究竟藏著怎樣驚心動魄的交鋒?
“小蘇?小蘇!”
張漢東的聲音將蘇晨從失神中喚醒。他猛地回過神,發現專案組所有人都看著他,眼神裡帶著詢問。
他剛才的失態,太明顯了。
“沒事,張主任。”蘇晨迅速收斂心神,垂下眼簾,避開眾人的目光,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負的沙啞,“就是……灰塵太大,嗆了一下。”
這是一個蹩腳到可笑的理由,但在場沒有人深究。張漢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銳利的目光仿佛在他臉上刮了一遍,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隻是揮了揮手。
“封存!動作快!”
回去的路上,車廂裡沉默得壓抑。蘇晨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腦子裡卻反複回放著父親履曆表上那張年輕的臉,和調查報告封麵上那個剛正的名字。
【係統提示:檢測到宿主與關鍵任務物品“蘇建國的調查報告”產生強烈因果共鳴。】
【正在解析……】
【解析成功:該物品附帶有強烈的“未竟之誌”與微弱的“守護烙印”。】
未竟之誌……守護烙ac印?
蘇晨的心一緊。父親當年在報告裡,留下了什麼?
他身旁的張漢東沒有說話,隻是偶爾用餘光掃過這個年輕人。從在周家老宅看到檔案時蘇晨那瞬間的失神,到此刻他身上那種沉鬱的氣場,張漢東都看在眼裡。他沒有戳破,這個被錢副書記親自點將的年輕人,身上的謎團比他想象的還要多。不過,這不重要。在紀委的工作裡,他們隻看證據,不問來路。
回到市委招待所,三號樓的氣氛已經完全不同。
當那個鏽跡斑斑的木箱被抬進會議室,當一遝遝用牛皮紙袋封存的原始檔案被小心翼翼地擺放在長條會議桌上時,整個專案組都沸騰了。
壓抑了多日的沉悶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人看到獵物時,抑製不住的興奮與殺氣。
“打開!全部打開!”
張漢東一聲令下,所有人立刻戴上手套,開始拆封那些沉睡了三十年的秘密。
一份份文件被揭開,真相如同被剝開層層爛泥的璞玉,開始顯露出它原本猙獰而清晰的麵目。
“找到了!這是化工廠的原始安全評估報告!上麵明確寫著‘存在重大安全隱患,不建議倉促上馬’,評估專家王德福的簽名!”一個檢察院來的同事高聲喊道,聲音都在發顫。
“我這裡有會議紀要!是事故發生前一周的!周文海在會上力排眾議,親口說‘出了問題我負責’!”
“看這個!匿名舉報信!事故發生前就有人舉報偷工減料,信被壓下來了,上麵有周文海的批示:‘無稽之談,不必理會’!”
一個個鐵證被翻出,像一把把重錘,敲碎了周文海用三十年時間編織的謊言壁壘。整個會議室裡,此起彼伏的都是倒吸涼氣和壓抑著怒火的低吼。
蘇晨沒有去碰那些核心證物,他隻是默默地站在外圍,看著那份署著父親名字的《內部調查初步報告》被張漢東親手打開。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報告不厚,隻有十幾頁,但字字千鈞。上麵詳細記錄了事故發生後最初七十二小時內的現場勘查情況、傷亡初步統計、以及對幾位一線工人的問詢筆錄。報告的結論部分,措辭極其尖銳,直指事故的根本原因是“管理混亂、違規操作、以及項目審批階段存在的嚴重瀆職行為”,並且明確建議“立即成立更高級彆的調查組,對項目負責人進行審查”。
而這位項目負責人,就是時任市建委副主任的,周文海。
張漢東看得極慢,看完一頁,便久久不語。當他翻到最後一頁,看到落款處“蘇建國”那三個龍飛鳳舞的簽名時,他抬起頭,目光越過所有人,再次定格在蘇晨身上。
這一次,他的眼神裡不再是審視,而是一種混雜著震驚、了然與某種複雜感慨的,全新的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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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於明白,錢副書記那句“你對這個案子很熟”,到底是什麼意思了。
原來,這是一場跨越了三十年的,子承父業的追索。
“小蘇。”張漢東忽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整個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
“你過來。”
蘇晨走了過去。
張漢東指著桌上一份剛剛從檔案堆裡翻出來的、關於當年人事調動的零散文件,又指了指那份調查報告。
“這份報告提交上去的第三天,你父親,就被從市建委調離,去了一個閒職單位。半個月後,龍王廟項目的所有資料被列為‘機密’封存。一個月後,周文海升任市建委主任。”
張漢東的語速很平緩,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但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射進蘇晨的心臟。
他之前看到的,隻是一個點。現在,張漢東用最冰冷、最殘酷的邏輯,為他串起了一條完整的線。
父親不是沒有抗爭過,他用一份報告,刺出了最銳利的一劍。但這一劍,刺在了堅不可摧的利益壁壘上,然後被毫不留情地反彈了回來,粉碎了他的一切。
“我明白了。”蘇晨低聲說。
“不,你還不明白。”張漢東搖了搖頭,他拿起另一份文件,“你這幾天看的那些廢紙,也不是全無用處。你昨天做的那個記號,記得嗎?”
蘇晨一怔,點了點頭。那是他用係統探查到有“焦躁”和“敷衍”氣運殘留的一份補充說明。
張漢東將那份文件推到他麵前:“這份文件上,經手人的簽名很潦草,但經過技術鑒定,和周文海的一個遠房侄子筆跡吻合度超過百分之九十。而這個侄子,在事故發生後第二年,就因為‘經濟問題’被處理了,成了一個棄子。他就是當年具體負責銷毀和替換檔案的人。”
蘇晨看著那份文件,又看了看張漢東。他忽然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