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小小的出租屋浸泡在一片深不見底的寂靜裡。
蘇晨沒有開燈,他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沙發上,任由窗外零星的城市光斑在天花板上投下變幻的、鬼魅般的影子。
身體裡那股因氣運暴漲而帶來的暖意,此刻已經被一股從骨髓深處滲出的寒意徹底取代。
王振華。
還有一個……藏在他身後,更龐大、更模糊、甚至讓周文海連仰望都不敢的影子。
三十年前,父親麵對的,就是這樣一座由權力與陰謀交織而成的、看不見頂的黑色巨山嗎?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迷霧中摸索著一條前人未至的路。直到今天才發現,這條路上布滿了父親當年掙紮、戰鬥、乃至最終被碾碎的痕跡。那不是一條新路,而是一條被鮮血與遺忘掩蓋的舊徑。
一股深沉的無力感,像潮水般將他淹沒。
周文海倒了,可他隻是這座巨山崩落的一塊碎石。扳倒他,耗費了蘇晨幾乎全部的心力與運氣,甚至還借助了市紀委這柄利劍。而現在,他要獨自麵對整座山。
怎麼鬥?
拿什麼去鬥?
就在這片幾乎要將人吞噬的黑暗裡,手機屏幕毫無征兆地亮起,刺耳的鈴聲劃破了死寂。
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蘇晨的心弦瞬間繃緊,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想到了王振華,想到了那片深不可測的陰影。是敲打?是試探?還是……警告?
他盯著那個跳動的號碼,猶豫了幾秒,終究還是劃開了接聽鍵,聲音沉靜如水:“喂,你好。”
“是……是蘇晨,蘇老弟嗎?”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的、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
蘇晨一怔,這個聲音有些耳熟。
“我是……老何啊!何衛國!”電話那頭的人似乎生怕他想不起來,急切地報上了自己的名字。
何衛國。
那個因“龍王廟疑案”被處分、鬱鬱不得誌,渾身纏繞著“懷才不遇”灰色氣運的老記者。
蘇晨緊繃的神經鬆弛了下來,心中的寒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驅散了幾分。他坐起身,打開了客廳的燈,溫暖的橘色光芒瞬間鋪滿了整個房間。
“何老哥,是我。”他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絲笑意,“您這是……有什麼好消息?”
“何止是好消息!是天大的好消息啊!”何衛國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壓抑不住的狂喜與揚眉吐氣,“蘇老弟,你看到今天市裡的通報了吧?周文海倒了!那個壓在我頭上三十年的黑鍋,終於被揭開了!單位今天找我談話了,要給我恢複名譽,補發待遇!哈哈哈……我這把老骨頭,終於等到沉冤得雪的這一天了!”
老人的笑聲裡,帶著哭腔,帶著三十年委屈的宣泄,帶著一個新聞人失而複得的尊嚴。
這笑聲穿透聽筒,像一股暖流,注入蘇晨冰冷的心田。他能清晰地“看”到,電話那頭,一股原本死氣沉沉的灰色氣運,此刻正被一團明亮的、象征著“希望”與“新生”的白色光芒所取代,甚至還泛起了一絲淡淡的金色。
“恭喜您,何老哥。”蘇晨由衷地說道,“這是您應得的。”
“不!這都是你的功勞!”何衛國斬釘截鐵地打斷他,“蘇老弟,我知道你身份特殊,不方便聲張。但老哥我心裡有數!要不是你當初找到我,要不是你那幾句話點醒了我,我還在那個小區的花壇邊上等死呢!是你,把我的筆,重新還給了我!”
“老哥,你聽我說,今晚有空嗎?我做東!咱們必須得喝一個!你不來,就是看不起我這把老骨頭!”
老人的熱情不容拒絕,蘇晨笑了笑,答應了下來。
半小時後,在一家不起眼的巷內家常菜館。
蘇晨見到了何衛國。
和上次見麵時那個佝僂著背、眼神渾濁、滿身暮氣的老人相比,眼前的何衛國簡直判若兩人。他穿著一件乾淨的中山裝,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雖然依舊花白,但精神矍鑠。腰杆挺得筆直,走起路來虎虎生風,尤其是那雙眼睛,重新燃起了火焰,變得銳利而明亮。
“蘇老弟!”何衛國大老遠就伸出手,緊緊握住蘇晨的手,用力地晃了晃,“快,快請坐!”
他點了一桌子菜,還特意要了一瓶好酒。
“何老哥,您太客氣了。酒我就不喝了,單位有紀律。”蘇晨笑著推辭。
“對對對!”何衛國一拍腦門,恍然大悟,“你看我,高興得都糊塗了。你是公家的人,規矩大!好!規矩大是好事!有規矩,才不成方圓!不喝,咱們以茶代酒!”
說著,他親自給蘇晨斟滿一杯熱茶,然後舉起自己的酒杯,一臉鄭重。
“蘇老弟,這第一杯,我敬你!”何衛國眼眶泛紅,聲音哽咽,“這杯酒,敬的不是你幫我平反,而是你讓我這個糟老頭子,在快入土的時候,重新找回了什麼叫‘人’的尊嚴,什麼叫‘記者’的骨氣!我乾了,你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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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他一仰脖,將滿滿一杯白酒儘數灌入喉中,嗆得滿臉通紅,卻暢快無比。
蘇晨端起茶杯,與他隔空一碰,將溫熱的茶水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