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大樓的走廊，還是那條走廊。
光潔的大理石地麵，倒映著窗外被切割成整齊方塊的陽光，還是那些光塊。
蘇晨走在上麵，腳步不疾不徐，每一步都踩得異常穩健。他能聽到自己皮鞋底與地麵接觸時發出的輕微、清脆的聲響，像一枚枚落下的棋子，在空曠的棋盤上敲出既定的節奏。
幾個小時前，吳宇也是走在這條路上，帶著一種即將引爆炸彈的亢奮。而此刻，蘇晨的心境平靜如水，他不是去引爆炸彈的，他是去接收戰果的。
他路過吳宇所在的臨時辦公室，門虛掩著，裡麵死氣沉沉。他甚至不需要用係統去看，就能想象出吳宇此刻頭頂那片已經凝固如泥沼的晦暗氣運。
常務副市長辦公室那扇厚重的紅木門，靜靜地佇立在走廊儘頭。
李建民沒有陪他過來，隻是在臨行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一句：“好好表現，彆辜負王市長的期望。”
蘇晨知道，這是李建民在向他示好，也是在提醒他，機會來之不易。
在門前站定，他整理了一下衣領，抬手，敲了三下。力度、節奏，與吳宇彆無二致，但門後人的心境，卻已是天壤之彆。
“請進。”
王振華的聲音傳來，沉穩，但不再有之前電話裡那種壓抑的怒火。
蘇晨推門而入。
辦公室裡彌漫的依舊是那股淡淡的茶香和高級木料混合的氣息。但這一次，王振華沒有埋首於文件之中。
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著手，眺望著窗外這座他管轄的城市。夕陽的餘暉將他的身影勾勒出一圈金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種不怒自威的深沉。
聽到開門聲，王振華緩緩轉過身。
他的目光落在蘇晨身上，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帶任何偏見的審視。像一個經驗豐富的工匠，在打量一塊剛剛被送到自己麵前的璞玉，評估著它的質地、紋理，以及能夠承受何種程度的雕琢。
“來了，坐吧。”王振華指了指待客區的沙發。
他的秘書小劉立刻從旁邊的茶水櫃裡取出一套乾淨的茶具，手腳麻利地開始衝泡功夫茶。沸水衝入紫砂壺，一股更加濃鬱的岩茶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蘇晨安靜地坐下，腰背挺直，雙手放在膝上，既不顯得拘謹，也不過分隨意。
他的係統視野裡，王振華頭頂的氣運清晰可見。那團象征著權力和地位的金色氣運，比之前更加明亮，其中代表著“青睞”的金色光芒，已經完全將蘇晨籠罩。這股氣運溫暖而有力，像冬日裡的暖陽，能讓被它照耀的人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舒暢。
但在這片璀璨的金光深處，那些如同蛛網般盤踞的黑色絲線，也同樣存在著。它們更加隱蔽，更加深沉，像潛伏在光明之下的深淵。係統標注著那股黑色的氣運——“腐蝕”與“原罪”。
蘇晨知道，這份“青睞”是真實的，但這份青睞的來源，卻建立在自己恰好搔到了對方的癢處，甚至可以說是痛處。
王振華沒有立刻開口，他走到沙發主位坐下，親自從小劉手中接過了茶壺，提起，給蘇晨麵前那個小小的品茗杯裡，斟了七分滿的茶湯。茶湯色澤琥珀，澄澈透亮。
“嘗嘗。”王振華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個動作，讓旁邊的秘書小劉都微微感到了驚訝。王市長親自給人倒茶，這待遇，可不是誰都有的。
“謝謝市長。”蘇晨雙手端起茶杯，沒有立刻喝，而是先聞了聞香，才輕輕啜了一口。
“怎麼樣？”王振華看著他。
“入口醇厚，岩韻明顯，回甘很快。”蘇晨放下茶杯，給出了一個中規中矩的評價。
王振華笑了笑，那笑容裡帶著一絲讚許。他要的不是一個茶道專家，而是一個在任何場合都能保持分寸感的下屬。蘇晨的表現，恰到好處。
“你的那份報告，我看了。”王振華終於切入了正題，他靠在沙發上，雙手交疊放在腹部，“兩個版本，我都看了。”
蘇晨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知道我為什麼發火嗎？”王振華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像是在考校。
“因為報告不夠嚴謹。”蘇晨回答得很快，但語氣很沉穩，“出現了未經核實的內容，並且進行了主觀性的描述，這違背了調查報告的客觀性原則。作為執筆人之一，我也有責任。”
他沒有提吳宇一個字，而是主動攬過了一部分責任。
王振華眼中的讚許之色更濃了。
聰明，而且懂進退。
“你能認識到這一點，很好。”王振華點了點頭，“做我們這行，寫材料，搞調研，‘嚴謹’兩個字，是懸在頭頂的劍。差一個字，錯一個標點，意思就可能謬以千裡。尤其是一些年輕人，有點小聰明，有點衝勁，這是好事。但往往把握不住方向，容易把聰明用錯地方，把事情辦砸。”
他這番話，看似在點評工作，實則句句都在敲打吳宇。既向蘇晨解釋了自己發火的真正原因，也等於變相地承認了蘇晨的“嚴謹”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