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化不開的濃墨,將市府大院的輪廓徹底吞噬。
檔案科的辦公室裡,隻亮著一盞孤零零的台燈,光線在蘇晨麵前的桌上投下一片橢圓形的亮斑。除此之外,皆是沉沉的黑暗。
電腦屏幕上,那張陳舊的黑白合影照片,像是一扇通往過去的窗,窗外是深不見底的漩渦。
蘇晨的身體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唯有胸口感到一陣陣發緊。他的目光死死地鎖在照片的一角,那個正躬身為一位老者端茶的年輕人身上。
聶振。
那個以雷霆手段空降江州,氣運如鐵,代表著“秩序”與“威嚴”的市委副秘書長。
那個剛剛對自己表示出欣賞,準備將自己納入培養名單的新領導。
十幾年前,他竟然是這般模樣,在“白狐”陳敬雲也在場的“清流雅集”裡,扮演著一個畢恭畢敬的後輩角色。
這個發現,比“白狐”的“不悅咒縛”更讓蘇晨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它像一根撬棍,硬生生插進了蘇晨剛剛建立起來的認知裡,然後猛地一掀,將所有看似清晰的敵我關係、陣營劃分,攪得粉碎。
聶振,是敵是友?
他當年的“依附”,與如今的“鐵腕”,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還是一場長達十幾年的偽裝?
他與“白狐”的圈子,如今是早已分道揚鑣,還是依然藕斷絲連?
如果他也是其中一員,那他對自己表現出的賞識,又算是什麼?是真心實意的提攜,還是另一種更高級的“試探”,甚至是“引誘”?
無數個問題在蘇晨的腦海中炸開,每一個都牽扯著足以讓他粉身碎骨的巨大風險。他感覺自己像一個在懸崖邊小心翼翼探路的人,原以為前方是一片坦途,卻在月光下,看清了那片坦途,竟是畫在深淵上方的幻象。
他閉上眼,將身體的重量全部交給椅背,安靜地坐著。辦公室裡,隻有老舊中央空調出風口輕微的嗡鳴。
幾分鐘後,他重新睜開眼,眼底的波瀾已經儘數斂去,隻剩下一片深沉的平靜。
越是迷霧重重,越要保持冷靜。
“係統,對這張照片進行深度氣運掃描,分析‘清流雅集’的整體氣運場特征。”
【指令收到。正在對曆史影像資料‘清流雅集秋日筆會’進行深度氣運掃描……】
【掃描完成。該集會氣運場呈現複雜的雙層結構。】
蘇晨的意識裡,一幅動態的氣運圖像緩緩展開。
【表層結構:一層淡金色的“風雅”氣運。由參與者的文化身份、現場的琴棋書畫、詩詞歌以及周圍的山水清景共同凝聚而成。此層氣運顯得和諧、高雅、光明正大,具備一定的“正向”迷惑性。】
圖像中,一層薄薄的金光覆蓋在所有人和物之上,如同給照片鍍上了一層聖潔的光暈,確實讓人心生向往。
【深層結構:駁雜不堪的混合氣運。在“風雅”氣運的遮掩下,潛藏著灰色的“權欲”、褐色的“貪婪”、暗紅色的“嫉妒”以及深紫色的“傲慢”……多種負麵氣運相互糾纏、碰撞,形成一片渾濁的暗流。】
那層金光之下,各種汙濁的顏色如同肮臟的油彩,在一個看不見的畫布上肆意塗抹,彼此侵蝕,顯得混亂而醜陋。
【核心特征:偽善氣運。一層特殊的、如同油膜般光滑的氣運,將表層的“風雅”與深層的“汙濁”強行黏合在一起。它能折射表層的光鮮,同時掩蓋深層的醜陋,使得整個氣運場看起來圓融自洽,極難被察覺。其本質,是一種集體性的、高度技巧化的虛偽。】
蘇晨看著那片在金色和汙濁色之間流轉的七彩油膜,心中了然。
這便是“清流雅集”的真相。
一個披著文化外衣,內裡卻充斥著權欲交易和利益勾兌的圈子。他們用風雅裝點門麵,用詩酒唱和作為掩護,在觥籌交錯間,編織著一張看不見的權力之網。
“白狐”是其中的蜘蛛,而其他人,或許是蜘蛛的盟友,或許是網上的獵物。
“繼續分析,目標鎖定照片中青年時期的聶振,以及他身前那位老者。”
【指令收到。正在進行個體氣運分析……】
【目標人物‘聶振青年期)’:氣運主體為銳利、鋒銳的“進取”之金,形態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但其劍身之上,纏繞著數道源自他人的“依附”之藤,藤蔓的根須,連接著其身前的老者。這表明,他當時的銳氣與進取心,需要通過依附強者來實現。】
【目標人物‘未知老者’:氣運場呈現一種極其穩固的“泰山”之勢,厚重、沉凝。其氣運顏色為代表著權柄頂峰的紫金色,但內部夾雜著絲絲縷縷的黑氣,顯示其權柄並非全由正道而來。此人在當時,應是江州官場中地位最高、權勢最重之人。】
蘇晨的指尖在冰涼的桌麵上有節奏地敲擊著。
聶振當年依附的,是這位紫金色氣運的老者,而不是“白狐”陳敬雲。陳敬雲在照片裡,隻是站在後排,雖然也是核心圈子,但顯然不是權力的最頂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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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讓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這個“清流雅集”,內部似乎也有著森嚴的等級和派係。
蘇晨將照片保存下來,加密後存入一個新建的文件夾。然後,他清空了瀏覽記錄,開始著手處理趙林交辦的“正事”。
他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抵觸,而是真的開始認真構思那份“青年乾部座談會”的籌備方案。
“不悅咒縛”還在持續生效,他能感覺到辦公室的空氣裡都彌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惡意。燈管似乎比平時更暗了一些,電腦的運行速度也莫名其妙地變慢了,打開一個文檔都要多轉好幾圈。
蘇晨對此視若無睹。他知道,趙林現在就像一個被設定了程序的木偶,自己越是掙紮,他那邊收到的“負反饋”就越強,對自己的厭惡也就越深。
最好的應對,就是無視。
他泡的茶已經涼了,他便喝涼的。電腦慢,他便利用卡頓的間隙閉目思考。
他將整個方案的框架在腦中搭建起來。既然聶振強調要“站位高、格局大、有乾貨”,那自己就給他一份前所未有的“乾貨”。
一個小時後,蘇晨的雙手重新放回鍵盤上,手指翻飛,發出一連串清脆的敲擊聲。
他沒有從套話和空話開始,而是直接切入了一個最實際、也最敏感的環節——“特邀嘉賓”的遴選。
他在文檔裡寫下:
“為確保座談會能真正為青年乾部帶來啟發,建議打破以往邀請在任領導作為嘉賓的傳統模式。在任領導發言,難免帶有工作部署性質,與‘座談’的輕鬆氛圍不符。”
“建議本次座談會,重點邀請一批已經退休,但在各自領域內德高望重、經驗豐富的老領導、老專家。他們脫離了具體的職務,更能以一種超然、客觀的視角,與青年乾部進行純粹的經驗交流與思想碰撞。”
寫到這裡,蘇晨停了下來。他知道,這份方案遞上去,隻要聶振看到了,就一定會引起他的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