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
趙林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那兩個字的口型,像一枚無聲的子彈,精準地擊穿了辦公室嘈雜的空氣,射入蘇晨的瞳孔,烙印在他的視網膜上。
世界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吳宇幸災樂禍的嘴臉,同事們交頭接耳的八卦,窗外漸濃的暮色與初上的華燈,所有的一切都褪色、虛化,成了他意識裡無意義的背景板。
聽風。
是“聽風者”的“聽風”。
趙林在確認,在交接,在用這種隻有他們兩人能懂的方式,締結一個沉默的、行走於刀鋒之上的盟約。
蘇晨的心臟在胸腔裡沉重地搏動,一下,又一下,像午夜的鐘擺。他緩緩低下頭,避開了趙林那道一閃而過的、深不見底的目光,將自己重新藏回那具“精神恍惚、瀕臨崩潰”的軀殼裡。
趙林已經轉身,拿著公文包,彙入了下班的人流,腳步不疾不徐,背影平凡得就像任何一個在機關裡消磨了半生歲月的中年乾部。
沒有人知道,就在剛才那無聲的交錯間,一樁足以顛覆整個棋局的秘密,已經完成了交接。
“蘇老弟,還不走?真打算在單位過夜,吸收天地精華啊?”吳宇收拾好東西,特意繞到蘇晨的辦公桌前,陰陽怪氣地說道。
蘇晨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空洞,渙散,像兩口蒙塵的古井,不起半點波瀾。
“我……再坐會兒。”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病態的虛弱。
“行,你牛。”吳宇撇撇嘴,覺得索然無味,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搖著頭,邁著八字步,得意洋洋地走了,嘴裡還小聲嘀咕著:“我看是撞邪撞傻了。”
辦公室的人漸漸走空,燈一盞盞熄滅,隻剩下蘇晨頭頂這一片孤零零的光明。
他靜靜地坐著,直到走廊裡最後一陣腳步聲消失,直到整個樓層都陷入死寂。他才像一尊石化了許久的雕像,緩緩地、僵硬地動了一下。
他站起身,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關掉電腦,關上燈。
走出市府大樓,晚風帶著一絲涼意撲麵而來。城市的喧囂像潮水般湧來,車流如龍,霓虹閃爍,遠處商業大廈的巨幅屏幕上,正播放著光鮮亮麗的廣告。
這是一個他無比熟悉的世界。可在此刻的蘇晨眼中,這個世界卻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割裂感。他知道,在這片繁華的表象之下,在那些看不見的角落裡,有一扇“門”正在被撬動,有無數扭曲現實的“汙染物”正在滲透。
而絕大多數人,對此一無所知。他們依舊為了升職加薪、為了柴米油鹽而奔波,就像活在一個被精心布置好的舞台上,渾然不覺舞台的幕布之後,正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蠢蠢欲動。
孤獨。
一種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孤獨感,將他緊緊包裹。
他走在人潮中,卻感覺自己與周圍的一切都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膜。他是唯一知曉風暴將至的人,卻隻能沉默地行走在暴風眼之中。
一輛黑色的奧迪在他身邊緩緩停下,車窗降下,露出吳宇那張令人厭煩的臉。
“蘇老弟,去哪兒?要不要我捎你一程?”吳宇臉上掛著虛偽的笑容,眼神卻在他蒼白的臉上打量,像是在欣賞一件即將破碎的藝術品。
蘇晨腳步未停,隻是偏過頭,用一種近乎夢遊的語氣,輕聲說了一句:“不用了,吳哥,我想……走走。”
“走走?”吳宇誇張地挑了挑眉,“行吧,年輕人有想法。彆走到河裡去就行。”
他一腳油門,奧迪車發出一聲咆哮,彙入車流,絕塵而去。
蘇晨沒有理會,他隻是沿著街道,漫無目的地走著。他需要這段路,來消化腦海裡那場驚心動魄的風暴。
守夜人。
蘇建國的同伴。
門。
汙染物。
聽風者。
一個個關鍵詞,像一顆顆被投進他平靜湖麵的巨石,激起的已不是漣漪,而是滔天巨浪。他一直以為的敵人,王振華、白狐,甚至那個神秘的“君主凝視”,都隻是“鎖舌”、“鑰匙”和“鎖眼”。
他一直以為自己在下的是一盤官場權謀的棋,現在才發現,他連棋盤的邊角都沒摸到。
不知走了多久,他終於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哢噠。”
關上門,將整個世界的喧囂隔絕在外。
蘇晨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滑坐在地。那張在外麵維持了一整天的、堅不可摧的麵具,在這一刻終於寸寸碎裂。
極致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不僅僅是身體,更是精神。他閉上眼,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胸膛劇烈起伏。
許久,他才重新睜開眼,眼中的空洞與迷茫已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冷靜。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那隻銀色的zippo打火機。
入手冰涼,沉甸甸的,像握著一塊凝固的命運。他用指腹,再次摩挲著上麵那行幾乎被磨平的刻字。
“守夜人,不見天明不收刀。”
這不再是一句簡單的座右銘,而是一個承諾,一個宣言,一個跨越了生死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