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鏽鋼餐盤磕碰的輕響,鄰桌學員的低語,構成了食堂的背景音。
薛高宇的問題讓李毅飛捏著筷子的手頓住了。他下意識地用筷子撥弄著碗裡所剩無幾的米粒,目光落在油亮的紅燒排骨上,仿佛能從骨縫間找到思考的支點。
李毅飛沒有立刻回答,隻是沉默地咀嚼著,大腦卻在飛速地梳理著陽興縣麵臨的複雜局麵。
薛高宇並不催促,從容地剔除魚刺,但眼角的餘光始終留意著對麵的年輕乾部。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氣息和一種無聲的等待。
幾口飯咽下,李毅飛終於抬眼,目光帶著幾分謹慎迎向薛高宇探詢的視線。
“薛部長,”他開口,聲音不高,帶著思索後的沉穩,“陽興的困境,我覺得症結還是在產業技術這塊。要破局,可能得從這裡著手。”
他放下筷子,雙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姿態顯得謙遜而專注:“首先,那些落後陳舊的生產技術,效率太低,汙染也很重。
它們像是沉重的包袱,拖累了整個縣的發展。技術革新,是繞不過去的。引進新設備、新工藝,過程可能會有困難,但必須下決心推進。”
他說完,停頓了一下,目光觀察著薛高宇的反應。
薛高宇麵上沒什麼變化,隻“嗯”了一聲,筷尖在碗沿輕輕點了點,示意他繼續。
李毅飛身體保持著端正,語氣誠懇地補充道:“其次,汙染問題非常突出,這是硬傷,也是我們必須守住的底線。
危廢處理係統需要徹底改造,汙水處理標準必須從嚴執行,不僅要達到國標,最好能爭取優於國標。
否則,”他語氣稍沉,“發展成果再大,也經不起環保問責的考驗。”
這話點到了關鍵處,薛高宇剔刺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眉頭略皺又迅速展開。他沒有接話,隻微微頷首,目光示意繼續。
“第三,”李毅飛思路清晰,“隻靠現有的幾家企業,陽興的發展後勁不足。需要引入新的力量。
重點引進那些擁有核心技術、發展前景好的新型企業。政策支持要落到實處,優惠條件要明確,吸引他們進來,彌補短板,激活市場,形成良性循環。”
“最後,”他端起湯碗喝了一口,“人才是根本。光靠本地培養,跟不上發展的需求。
需要加大人才引進的力度。對於那些願意投入研發、堅持創新的企業,真金白銀的補貼要給到位。
要讓企業有動力,讓人才看到希望。沒有好的環境,留不住優秀人才。”
一番話說完,李毅飛重新拿起筷子,夾起一塊涼透的排骨,安靜地等待著薛高宇的評判,內心其實並不平靜。
薛高宇沉默了十幾秒。食堂的喧囂仿佛被屏蔽,隻剩下他指尖輕叩桌麵的篤篤聲。
忽然,他嘴角浮現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眼中審視的意味淡去,換上了一抹讚許。
“行啊,毅飛同誌!”他放下筷子,身體向後微靠,“思路很清晰,考慮得也周全。不是空談。”這句“行啊”,帶著肯定。
李毅飛心中稍定,麵上保持謙遜:“薛部長過獎,隻是自己的一點想法,可能還不成熟。”
“嗯。”薛高宇最終也隻應了這一聲,聽不出更多情緒。他利落起身,用餐巾拭了拭嘴角。“你慢用。”李毅飛立刻跟著站起。
“留步。”薛高宇擺擺手,轉身大步離去。
離開後的薛高宇並沒有回自己的辦公室室,而是徑直來到謝長林辦公室。
“怎麼樣?”謝長林正批閱文件,頭未抬起在煙霧繚繞之中問道。
薛高宇倒了杯水坐下,臉上帶著一絲笑意:“書記,這小子不錯。剛才談了談陽興的想法,抓問題很準:技術落後、汙染嚴重、新企業少、人才匱乏。思路清晰,也有決心。不是那種隻會講大話的。”
謝長林這才抬頭,“哢噠”合上鋼筆帽,指間香煙在煙灰缸沿輕磕:“哦?看來這人選,我們沒看錯。”他吐出一口煙圈,目光銳利,“那就定了。
你安排人,把該交代的事情跟他講清楚。黨校結業後,讓他回多水做好工作交接,然後……”他略作停頓,“直接去銅山陽興報到!該擔的責任,要擔起來。”
“好。”薛高宇點頭。
傍晚,暑氣還未消散。李毅飛坐在書桌前,麵前攤著書本,目光卻有些出神。
中午食堂的談話,薛高宇那聲“行啊”和簡單的“嗯”,在他心裡反複掂量。
門“哐當”一聲被推開,郭兵帶著一身汗臭味衝了進來,一屁股坐在鄰床:“毅飛老弟!老實交代!中午食堂薛部長找你單獨談,是不是有好事?要動地方了?快說說,去哪兒?”
李毅飛回過神,合上書本,神色如常:“動地方?郭哥你想多了。
薛部長就是吃飯時碰到了,問了我幾句對陽興情況的看法,交流一下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