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裡的伏牛山像頭蜷縮的巨獸,韓豆餅的馬隊沿著獸脊蜿蜒而上。
身後跟著數百饑民和一些途中收攏的原來潰散的闖兵。
石午陽一路數著沿途新添的墳堆,有些土還是濕的,插著折斷的箭杆當做墓碑。
……
三日後,伏牛山深處的闖軍營地。
當夜,裹著破羊皮襖的石午陽和豆娘被帶到山崖下的茅棚。
三十多個麵黃肌瘦的半大孩童蜷縮在茅草堆裡,洞壁刻滿了“爹娘被官兵砍頭”的血字。
“從今兒起,你們歸他管。”
韓豆餅對著草堆裡的孩童指著石午陽說道,
隨後又小聲的對石午陽說:
“俺妹子楞是要跟著你,俺勸不著,說你救過她的命,希望你要保護好她,不然...”
“一定一定!”
石午陽點頭哈腰。
“你先跟這些孩兒營的娃兒熟絡熟絡,明一早全帶去給鐵匠營幫手。”
韓豆餅臨走時,又回頭衝那些孩童喊道:
“今後誰再敢偷馬肉的,就地正法!”
韓豆餅走後,石午陽盤腿坐在地上,打量著這群孩童。
數了數,有三十二個孩童,大的十六七,小的看上去十一二的樣子。
“弟兄們,我叫石午陽,以後咱都是一起打糧的一家子。”
石午陽跟著韓豆餅這麼些天,有樣學樣。
話音剛落,這幫孩童突然跪地叩首。
“拜見石頭領。”
這個時代的人們還是很懼怕權威的。
石午陽注意到跟前跪著的一個稍大的疤臉少年。
後頸露出的烙印,那分明是福王府的刑囚印記,他後世參觀洛陽博物館時見過的樣式。
這些孤兒,恐怕都是被藩王迫害的流民後代。
“你叫什麼?……是從洛陽府逃出來的?”
“小的叫明安,十七了,是從洛陽逃出來的。”
“能說說咋回事麼?”
“俺家在洛陽府是開藥材鋪的,俺爹費了不少錢,尋著人讓俺乾了福王府庫的庫子,可不小心看到了庫丞大人私吞……庫丞大人跟福王宮裡的太監關係好,便把俺關進大牢,還非得置俺死地。”
明安抹了一把眼淚,繼續說道:
“……是俺爹賣了自家鋪子,俺逃了出來。俺爹娘現在洛陽府也不知是死是活。”
明安雖然臉上有疤,但看上去以前的日子是衣食無憂的。
“你是庫丁,那你識字呀?這麼說那福王還沒死?”
石午陽從記憶中搜尋,如果這福王沒死的話……李自成的闖營又在這大山裡,那這個時期應該就是李自成剛從商洛山出山的時候。
“識字會,福王那狗東西活得好好的。”
明安眼眶潮濕,咬牙切齒。
……
第二天一大早,一座小瀑布旁的崖洞裡就是闖軍的鐵匠營。
三十座火塘晝夜不熄,熱量裹著硫磺味撲麵而來。
鐵匠營統領雷九從鍛鐵台抬頭時,左眼的白色翳膜看起來像廟裡剝落的菩薩漆麵。
石午陽見著雷九有點像...…像他的數學老師,雖然對數學老師好感不多,但在這裡看上去卻是莫名的親切。
現代人的機靈加上社牛性格讓石午陽很快和雷九熟絡得像認識十幾年的忘年交。
……
子夜的山風格外的粘稠。
石午陽帶著豆娘蹲在淬火池邊磨著箭簇。
雷九扔過來一個酒葫蘆,石午陽接過來猛的悶了一口,裡頭的酒液泛著鐵鏽味。
“磁州產的青蒿灰,防瘴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