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陽看著推過來的那碗飯,又看看何騰蛟。
心裡頭其實還帶點氣,但肚子卻是不爭氣地叫喚了一聲。
他沉默地拿起筷子,悶頭扒拉了一口。
臘肉鹹香,米飯溫熱,醃菜清爽,吃下去,胃裡總算有了點踏實感。
何騰蛟自己拖過那把椅子坐下,看著石午陽狼吞虎咽,半晌,才輕輕歎了口氣:“石將軍啊,我知道你心裡憋屈。劉承胤那廝……”
他搖搖頭,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
“跋扈慣了,仗著手裡這點兵,又守著陛下行在,愈發無法無天。”
石午陽咽下嘴裡的飯,哼了一聲:“他眼裡還有朝廷?還有陛下?今日若非看在督師麵上……”
何騰蛟擺擺手,打斷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性子剛直,眼裡揉不得沙子。可石將軍啊?”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如今這時節,咱們這些做臣子的,頭等大事是什麼?是拱衛陛下,是保住大明這一點星星之火!劉承胤再混賬,他手裡握著武岡州的兵權,是陛下現在倚仗的屏障。你當眾給他難堪,把他得罪狠了,萬一……”
他沒說下去,但石午陽明白那“萬一”後麵是什麼。
無非是劉承胤擁兵自重,甚至威脅到石午陽的安全。
“難道就看著他肆意侮辱公主殿下?”石午陽放下碗,聲音依舊硬邦邦的。
“當然不是!”何騰蛟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轉瞬又化作深深的疲憊,
“忍一時之氣,圖長遠之計。武岡這點局麵,牽一發而動全身。石將軍,你那寶慶府,位置緊要,扼守著湘西要道,是咱們將來……反攻的指望!”
他盯著石午陽的眼睛,“其實老夫也猜到你來武岡州,可不單是朝見陛下,而是為糧草而來,這老夫心裡有數。劉承胤不給,自有彆的法子。”
石午陽沉默地聽著。
何騰蛟話裡的意思很清楚:借糧還有戲,但前提是他得忍下這口氣,彆把事情徹底鬨僵,壞了永曆朝廷眼下這岌岌可危的“大局”。
油燈下,何騰蛟那張疲憊的臉似乎又老了幾分。
他給自己倒了杯涼茶,灌了一大口,才壓低聲音道:“石將軍以為劉承胤真醉成那樣?他那是裝瘋賣傻,就等著你發作!他怕你,怕你手裡的護國軍,怕你和陛下牽連太深,成了陛下的臂膀,奪了他武岡州這點土皇帝的威風!”
石午陽捏著筷子的手一緊,臘肉飯的香味瞬間沒了吸引力。
原來如此!想來那廝就是故意的!
“那…麵見陛下時……”石午陽想起永曆那不鹹不淡的敲打。
“陛下也是沒法子。”何騰蛟苦笑,手指無意識地在瘸腿桌麵上劃拉著,
“劉承胤把陛下看得死死的,陛下但凡對誰表露出一絲親近,那廝就疑神疑鬼。陛下今日對你冷淡,甚至翻出舊事,那是做給劉承胤看的!是想護著你,免得那瘋子疑心更重,直接對你下手!”
一股寒氣順著石午陽的脊梁骨爬上來。
這武岡城裡,表麵上是永曆皇帝的行在,暗地裡竟是這般步步驚心!
他白天還隻當是借糧不順,現在才明白自己是闖進了什麼樣的龍潭虎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