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路，從武岡城外的驚魂夜奔，到翻越幾十座大山的艱難跋涉，千餘人的隊伍，如同被這莽莽群山和嚴寒風霜啃噬過一般，隻剩下這副殘破淒惶的模樣。
石午陽心頭沉甸甸的，每次書官報點人數，看到那些熟悉的麵孔永遠消失，都像被鈍刀子割肉。
就在這時，古泥關沉重的關門“嘎吱吱”地緩緩開啟！
一支盔甲鮮明、旌旗招展的軍隊列隊而出，當先一員大將，約莫四十多歲，身材魁梧，身著鋥亮山文甲，正是柳州總兵侯性！
他率領著千餘精神抖擻的士兵，迅速在關前列開陣勢。
隨著軍隊出城的還有一隊身著緋色袍子的太監扛著紅漆乘輿，在一名蟒袍老太監的催促下跟著軍隊一起出關來。
看到這支軍容嚴整的生力軍，護國軍殘部中響起一陣壓抑的唏噓和低微的議論。
石午陽身邊的將士們，看著對方閃亮的甲胄和新製的刀槍，再看看自己身上破爛的皮甲和卷刃的兵器，眼神複雜，有羨慕，更多的是難以言喻的疲憊和委屈。
侯性催馬來到隊伍前方，目光掃過這支狼狽不堪的隊伍，最後定格在被錦衣衛背著的永曆帝身上。
他立刻滾鞍下馬，幾步衝到近前，單膝跪地，聲音洪亮：“臣！柳州總兵侯性！恭迎聖駕！陛下受驚！臣等護駕來遲，萬死難辭其咎！”
那名蟒袍老太監也趕緊小跑幾步，快到跟前時，一個嫻熟的俯身跪地：“老奴！司禮監秉筆龐天壽！恭迎聖駕！”
緊接著，關前列陣的千餘名士兵同時跪地，齊聲大呼：“恭迎聖駕！！”
這聲勢滔天的“恭迎聖駕”，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
一直伏在錦衣衛背上、仿佛失去魂魄的永曆帝朱由榔，身體猛地一顫！
他艱難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睛循著聲音望向跪在地上的侯性和龐天壽，又越過這兩人，看向他身後那支盔甲鮮明、陣列整齊的軍隊。
終於，一絲微弱的光芒，如同火星落入枯草堆，在他眼中猛地亮起！
緊接著，巨大的、無法抑製的激動席卷了他！
“兩……兩位愛卿……”永曆帝的聲音微弱得如同蚊蚋，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他掙紮著要從錦衣衛背上下來。
兩名錦衣衛連忙小心地將他放下，攙扶著他勉強站穩。
永曆帝用力推開攙扶的手，踉蹌著向前走了兩步，看著跪在地上的侯性和他身後那象征安全和力量的軍隊，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出！
他指著侯性，又指向那支軍隊，嘴唇哆嗦著，突然像一個受儘委屈終於見到大人的孩子，放聲大哭起來：“來了……真的來了！朕……朕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們了！嗚嗚嗚……”
哭聲淒惶無助，撕心裂肺，在古泥關前回蕩。
兩宮太後和王皇後見狀，也忍不住跟著嗚咽起來。
連日來的恐懼、屈辱、饑餓、絕望，在這一刻終於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劫後餘生的狂喜與後怕交織，讓這群從地獄邊緣爬回來的皇室成員，再也無法維持任何體麵。
侯性、龐天壽和他身後的士兵們看著痛哭流涕的皇帝和後妃，無不麵露戚容。
何騰蛟也在一旁偷偷抹了把眼角。
石午陽默默地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一幕。
皇帝安全了，他懸著的心終於可以稍稍放下。
但看著自己身後那些同樣曆經生死、此刻卻默默無聲、如同背景板般疲憊佇立的護國軍兄弟，看著他們破舊的衣甲和沉默的臉龐，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湧上心頭。
這一路，護國軍流的血，吃的苦，不比任何人少！
可此刻的光環和皇帝的感激，似乎都聚焦在了“迎駕”的侯性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