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漢子見石午陽盯著他看,心裡清楚石午陽的意思,他攤開雙手,有點不好意思:
“不瞞司令,其實咱當年也乾這拿刀的活計,跟崔大哥是江湖故友……隻不過,積了點餘財,就洗手了……可剛進這寶慶地界,就遭賊人搶了,這才欠了車馬店……”
“崔勇人呢?”
石午陽不關心這個,打斷他突然問道。
“崔大哥沒事,隻不過韃子占了長沙城後,全城的百姓和商戶都被登記造冊,不讓出城,隻有我們花錢買了路牌的商隊才有機會出入。”
漢子回應著石午陽的問話,聲音壓得極低。
窗外突然劈裡啪啦下起雨來,水珠子順著破窗紙往裡濺。
“長沙城裡如何?徐勇死了沒有?”
“徐勇那狗賊......”
漢子突然咬牙切齒,提高了一點聲音,
“根本沒死!忠貞營撤走後第三天,綠營兵就出城搶糧,把城南三十裡的村子都燒光了!”
“啪”的一聲,石午陽手中的茶壺蓋砸在案幾上。
呂和安嚇得一哆嗦,官帽都歪了半邊。
“你親眼所見?”石午陽聲音發冷。
“千真萬確!”那漢子斬釘截鐵。
“出城搶糧時,沒見他帶隊,但過了幾天,何督師的隊伍又來圍城,他出府督戰坐的是滑竿!那褥子墊得老厚了,我見著了!”
王栓子突然罵道:“他娘的!那李來享將軍豈不是白......”
“閉嘴!”
石午陽一腳踹翻王栓子坐的矮凳,
“你說何騰蛟圍城?他帶著數萬人馬,難道沒攻下長沙城?"
漢子的表情變得古怪:“何督師......圍城不到三日,聽說佟圖賴的八旗兵從江西殺來,當夜就撤得乾乾淨淨。”
他壓低聲音,“城裡都在傳,何督師的標兵營跑得太急,連灶上的飯都沒熄火......”
堂外突然炸響一聲冬雷,震得窗欞嗡嗡作響。
石午陽猛地站起來,腰間佩刀撞在案幾角上,發出“鏗”的脆響。
他胸口劇烈起伏,眼前浮現出長沙城下那些戰死的弟兄——
原來他們的血,都白流了。
呂和安戰戰兢兢地遞上汗巾:“司令,擦擦手......”
石午陽這才發現茶水濕了一手。
他接過汗巾胡亂擦了擦,突然盯著漢子問道:“崔勇還說什麼了?”
“崔大哥讓我帶來一封信……江湖所托,舍身送到!”
那漢子脫下鞋,從鞋底抽出一封信來。
……
雨水順著屋簷往下淌,在堂外青石板上砸出一個個小坑。
石午陽盯著手中那封被汗水浸濕的信箋,紙上的字跡有些暈開,但依然能辨認出崔勇那特有的潦草筆鋒——
最後一筆總是往上挑,像把出鞘的刀,崔勇識字是趙竹生教的。
沒錯!是崔勇的筆跡。
“......滿清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率滿蒙漢八旗主力已抵湖北安陸府,兵馬不下五萬,目前暫在安陸府喂馬休整。順承郡王勒克德渾、都統阿濟格、敬謹郡王尼堪等俱在軍中。據悉,不日將南下湖廣......湖南全境恐難保全!”
“嘶——”
石午陽倒吸一口涼氣,後脖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濟爾哈朗!這小老頭跟何騰蛟同歲,鑲藍旗的旗主,打小就跟著努爾哈赤四處征戰!
當年的錦州和寧遠都是他打的,洪承疇和祖大壽這兩員遼東悍將也是他俘降的。
他帶來的肯定是滿八旗,這些旗人可真正是為了自己子孫後代打江山的,比孔有德那些漢八旗賣力多了!
“濟爾哈朗......”
石午陽喉嚨發緊,念出這個名字時,仿佛吞了塊燒紅的炭。
堂內靜得嚇人,隻有雨水敲打窗欞的聲響。
呂和安手中的茶盞“哢嗒”一聲掉在地上,碎瓷片濺到那行商漢子的褲腿上,他卻渾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