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渾身發抖,帽子被掀開的瞬間,露出一張蒼白如紙的臉——
正是毛葫蘆兵的大當家謝寶慶。
“石、石將軍......”
謝寶慶膝蓋一軟,“撲通”跪在地上,左臂的木頭假肢“咣當”一聲掉在石板上,
“當日我已經自斷一臂謝罪了......求您高抬貴手......”
石午陽蹲下身,撿起那截假肢掂了掂:“謝大當家,咱們的賬確實兩清了。”
謝寶慶眼中剛閃過一絲希冀,卻見石午陽指了指身旁的劉誌行:“可這位兄弟的賬,還沒算呢。”
劉誌行麵無表情地揮了揮手,幾個新化兵立刻架起謝寶慶。
這位曾經叱吒湘西的綠林梟雄,此刻褲襠已經濕了一大片,兩腳拖在地上劃出兩道水痕。
“石將軍!石爺!”
謝寶慶殺豬般嚎叫著,
“我知道清軍在寶慶府的布防!我願戴罪立......”
聲音戛然而止。
城門外傳來聲短促的慘叫,驚飛了縣衙屋簷下棲息的麻雀。
曹旺掏掏耳朵,金牙在夕陽下閃著血色的光:
“嘖,新化兄弟的刀,比咱們利索多了。”
石午陽把假肢扔進路邊的溝渠,濺起的泥點子正好落在牛萬財那本賬冊的灰燼上。
漵浦縣衙的台階上,石午陽剛踏上半步,準備進去縣衙查看一番,身後就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司令!”
傷兵營的醫兵滿臉是汗,聲音發顫,
“王、王栓子不行了......”
石午陽心頭猛地一沉,轉身就往傷兵營跑。
穿過幾條彌漫著焦糊味的街巷,拐進一處地主的青磚大宅院。
剛跨進門檻,濃重的血腥味混著藥草苦澀撲麵而來,嗆得人喉頭發緊。
醫官吳用正用汗巾擦手,指縫裡還沾著黑血:“司令,王統領中的箭上淬了劇毒,像是......當地土家族的秘藥,應該是有解藥可除的。”
土家族的秘藥!
石午陽瞬間想到了安化的彭天保,那是他的結拜大哥!
可安化縣離這有兩百多裡的山路,王栓子能有這個造化麼?
石午陽盯著病榻上那張灰白的臉——
王栓子嘴唇烏紫,呼吸微弱得幾乎看不見胸膛起伏。
這個平日裡活蹦亂跳的壯小夥,此刻安靜得像具屍體。
吳用掀開被褥,露出包紮過的傷腿。
紗布已經被黑血浸透,周圍的皮膚泛著詭異的青紫色:“要是天亮前拿不到解藥......”
“安化彭家寨。”
石午陽突然轉身往外走,
“曹旺!快去把王老六找過來!”
王老六跟王栓子都是族親,他還是石字營的老騎兵,最關鍵的是,王老六熟悉彭家寨。
天已經快黑了,不能再等了,兩百多裡山路,這……
王栓子能不能活下來,不靠王老六,也不靠彭家寨,隻能說靠他自己能不能撐到那裡。
……
五匹快馬衝出漵浦城門時,殘月剛掛上樹梢。
王老六伏在馬背上,夾住趴著被綁實的王栓子,夜風刮得臉頰生疼。
身後跟著的騎兵突然喊:“六哥!抄近路得翻蠻子嶺!”
“走!”
王老六馬鞭狠狠抽下。
山道越來越窄,最後幾乎被藤蔓吞沒。
領路的騎兵舉著火把,火光映出岩壁上猙獰的圖騰——
那是土家族祭祀的山神像,瞪著眼睛看這群不速之客闖入聖地。
“還有多遠?”
王老六的牙齒咬得咯吱響。
騎兵還沒答話,密林深處突然響起“嗖”的破空聲。
一支羽箭釘在王老六馬前的樹乾上,箭尾綁著條紅布,在月光下像道血痕。
“彭家寨的巡山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