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的秋陽軟綿綿地照在紅薯地上,泥土被曬得酥鬆,
鋤頭下去“嚓”一聲,就能翻起一串胖嘟嘟的紅薯。
石午陽甩開膀子乾得正起勁,汗珠子順著下巴滴到土裡,砸出一個個小坑。
慧英跟在後頭彎腰撿薯,青布頭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微汗的鬢角。
豆娘挺著快臨產的大肚子,一手拎水囊,一手扶著腰,慢吞吞挪到田埂上坐下,喘口氣笑道:“你們倆慢點,彆把紅薯刨成蘿卜丁。”
石午陽咧嘴:“我這不是怕晚了霜凍嘛。”
話音剛落,慧英突然“唔”一聲,把鋤頭一扔,趴到田埂邊乾嘔起來。
石午陽已經有了經驗,眼睛一亮,衝豆娘擠眉:“你姐這反應……八成有了!”
豆娘笑著擰開水囊遞過去:“可不是嘛,你這咋跟種紅苕似的,這睡了才不到倆月……”
三人正說著,坡上的曹旺像隻被踩了尾巴的兔子,連蹦帶跳衝下來,嗓門大得能驚飛林子裡的鳥:
“司令!……快去看,六哥回來了!還帶了倆姑娘!”
“誰?”
石午陽鋤頭一丟,撒腿就往穀口跑。
豆娘怕他摔著,忙喊:“慢點——”
可石午陽早竄出去老遠,背影轉眼就被山風裹住。
這邊慧英剛喝口水緩和了些,豆娘擔心慧英不高興,
回頭衝慧英眨眼:“姐,彆怪他,他兄弟比咱當媳婦的還金貴。”
慧英笑著擦嘴:“當年在北京城,就是六哥和趙哥舍命帶他出的城,我能怪他?走,咱倆也去看看!”
說罷,扶著豆娘一起往穀口趕。
……
穀口102營的接待廳裡煙霧繚繞,鬆柴在火塘裡劈啪作響,火塘上架著燒水壺。
王老六的破棉襖上全是乾泥巴,領口還沾著幾根草屑,
他等不及水開,捧著冷水罐咕咚咕咚地灌,像要把一路的風塵都咽進肚裡。
王栓子坐在長條凳上,一條空褲管卷成結,用粗繩紮著,拐杖斜靠在腿邊,露出半截磨得發亮的木頭拐尖。
有兩個苗家姑娘縮在角落裡,銀項圈叮叮當當,臉上灰一道白一道,像剛從小煤窯裡爬出來。
她們手裡攥著自帶的乾糧袋,袋子磨出了毛邊,卻不敢往桌上放。
石午陽一頭撞進來,帶起一陣冷風,聲音都劈了岔:
“老六!栓子!”
王老六手裡的水罐“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水花濺了半條褲腿。
他抹了把臉,黑黢黢的手掌在臉上留下五道指印,撲過去抱住石午陽,肩膀一抖一抖:“司令!俺倆還尋思這輩子見不著你了!”
石午陽拍著他的後背,摸到一手骨頭,心裡發酸,轉頭去看王栓子。
王栓子拄著拐杖站起來,單腿蹦了兩下,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來了:“司令,彆瞅了,少條腿……不耽誤喝酒!”
石午陽眼眶一熱,想抱又不敢抱,生怕碰著那截空褲管,隻能攥著王栓子的胳膊肘,聲音發顫:
“咋回事?”
王老六搓了搓手,指關節上全是裂口:“解藥……彭大哥給得很利索,是咱在路上耽誤了,唉……這箭毒太凶了……”
說著把身後兩個苗家姑娘往前一推,
“臘梅、山茶,要不是她們,栓子這條命就交代在湘西了。”
兩個姑娘怯生生地往前蹭了半步,
臘梅的銀鈴鐺“嘩啦”一響,她趕緊用袖子遮住,聲音細得像蚊子:“見過頭領。”
石午陽連忙彎腰作揖:“恩人彆客氣,往後就是自家人,都是咱的親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