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陽眼神一閃,臉上的笑沒變,隻是輕輕“哦”了一聲:“既然如此,咱們就不勉強了。”
他拍了拍曹旺的肩膀,
“走吧,趕路要緊。”
姑娘扶著車廂,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說話,隻微微屈膝行了個禮。
三人轉身回到小溪邊,騾車吱呀呀碾過枯葉,拐上官道。
柳元晦捋著胡子,壓低聲音:“司令,看出什麼門道了?”
石午陽嘴角一勾:“那倆人,一主一仆,護衛剃頭蓄辮,八成是北邊打到南邊來的韃子。”
曹旺正拿草莖剔牙縫裡的乾糧渣,聞言撇嘴:
“湖南剃頭的百姓多了!長沙城裡不都拖著辮子麼?那城門口賣炊餅的王麻子,辮子拖得比馬尾巴還長!”
柳元晦嘿嘿一笑,扇子朝南邊點了點:
“曹旺兄弟,你瞅那車轍印——深溝子從南邊山道壓過來,永州、寶慶的百姓,十個有九個半頂著祖宗留下的發髻!”
他扇尖又朝後虛點,
“再瞅那護衛,傷成那樣,握刀的手勢穩得像釘進地裡的樁子,尋常護院武師有這底子?”
石午陽“啪”地折斷手裡一根枯枝:“聽見沒?柳先生教你呢!看路,看人,看痕跡——比光會砍刀把子強!”
曹旺撓撓後腦勺,看著車轍印子發呆:“哦……從南邊來的辮子兵……那姑娘?”
“姑娘手上繭子不對,”
柳元晦眯眼笑笑,從懷裡摸出塊豆糕掰開。
“拿劍的虎口繭厚,食指內側卻光溜——正經拿針撚藥的手,可不長那樣。”
騾車拐過一道彎,遠遠能看見山坳裡的那架青布馬車,
石午陽回頭望了望遠處灰蒙蒙的衡州城牆垛口,低聲吩咐掌車的曹旺,
“彆急,咱悄悄的跟在後麵!”
車輪碾過山坳一灘未乾的血跡,沾著暗紅的泥漿,黏糊糊地甩在道旁枯草上。
……
衡山腳下的小鎮叫福田鋪,攏共就一條從東頭走到西頭的青石板街,街尾藥鋪的招牌被風刮得隻剩“仁心堂”仨字。
石午陽讓曹旺守著騾車,自己和柳元晦掀簾進鋪子時,濃重的藥味混著血腥氣直衝腦門。
那護衛仰在竹榻上,臉色白得像糊窗紙,胸口裹的布條早被血浸透。
藥鋪坐館的大夫是個乾瘦老頭,正拿銀針挑他肋下的爛肉,
嘴裡嘟囔:“再深半寸,腸子就出來見客嘍。”
姑娘背對門口,正抓著戥子稱藥,三七、血竭、乳香一味一味往紙包裡倒,秤杆晃得穩當,看不出慌。
聽見腳步聲,她隻是側了側頭,見是石午陽,眉梢都沒抬,
轉身就去攙那護衛:“阿叔,咱們走。”
中年護衛咬著牙,胳膊撐著床沿要起身,剛抬起半寸,傷口“嘶啦”一聲又冒血,疼得他後槽牙直打顫。
老大夫一把按住他肩膀:“動不得!再動明兒就給你上香了!”
石午陽也不急,踱到櫃台前,指尖敲敲台麵:“風寒鼻塞,勞煩抓劑麻黃湯。”
眼睛卻瞟向竹榻——那護衛掙紮著想坐起,牙關咬得咯咯響。
竹榻那邊“哐當”一聲,護衛竟滾落在地!
傷口崩裂,血瞬間洇紅新裹的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