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炭火隻剩幾星紅,像將滅的燈籠。
李定國抹了把臉,袖子沾了炭灰,留下一道黑印子,
“……我這條命原本就是撿回來的,可沒想到最後是大哥會要我的命……唉!二十年的情誼如今怕是要一筆勾銷!”
屋外北風刮得窗紙呼啦啦響,仿佛有人在窗外偷聽一樣。
石午陽望著李定國,心裡不是滋味——這人兩蹶名王,破過十萬軍,如今卻像被拔了牙的老虎。
“孫可望真敢……”
石午陽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李定國沒接茬,隻是扶著門框,望著黑漆漆的天。
那背影單薄,貂裘被風吹得鼓起,像片隨時會飄走的枯葉。
過了半晌,李定國才開口,聲音啞得嚇人:“石將軍,回吧。這一趟你怕是白跑了,我大哥的脾氣,你不懂。”
他轉身,嘴角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兵馬折了,糧草見底,我打算退廣西,留條活路給弟兄們。”
石午陽心裡空落落的,像被人抽走了主心骨。
實在想不到這孫可望如此不顧大局,害怕李定國功高震主,妒心竟如此之重!
他抱了抱拳,聲音發悶:“李將軍,那我就先回。往後用得著護國軍,捎個信,野人穀的弟兄隨叫隨到。”
李定國點點頭,沒再說話。
石午陽退到門口,回頭望了一眼——
火盆裡最後一星紅也滅了,隻剩青煙嫋嫋,像條細細的繩子,牽著人心裡說不出的難受。
……
石午陽回到落腳的小院,柳元晦和曹旺正蹲在灶膛邊烤火。
“司令,李王爺怎麼說?”
曹旺把耳朵湊過去,生怕漏字。
石午陽搖搖頭,哈出一口白氣:“沒戲……早點睡,明天咱就回野人穀,再拖幾天,連回家的路都得讓清軍給堵了。”
曹旺還想追問,柳元晦用胳膊肘捅他一下,兩人隻好蔫蔫地縮回被窩。
屋裡冷得像冰窖,石午陽躺在硬板床上翻來覆去,稻草“沙沙”響。
他睜眼看著黑乎乎的屋梁,心裡堵得發慌:這一趟算是白跑了?
……
天還沒亮,城外就響起“嗚——”的號角,聲音低沉,像誰拿刀刮鍋底。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親兵雙手托著把金柄短刀進來,刀鞘在油燈下閃著暗紅的光。
“石將軍,王爺說軍務纏身,就不送您了。這是孔有德王府裡繳來的,贈與您留個念想。”
石午陽接過來,刀柄上淺淺刻著一個“孔”字,摸上去冰涼。
他苦笑一下:“替我回王爺,就說——山河長流,來日方長。”
親兵點頭,轉身消失在街道上的晨霧裡。
三人套好騾車,出了永州北門。
寒風卷著碎雪直往脖子裡灌,曹旺把破棉襖往身上又裹緊一圈,嘴裡嘟囔:“這鬼天氣,比咱野人穀還冷。”
年關將近,可一路上不見紅燈籠,不聞爆竹聲。
村子像被抽了魂,柴門半掩,煙囪不冒煙,偶爾有條瘦狗夾著尾巴跑過,見了人也不叫,隻低頭鑽草垛。
柳元晦歎口氣:“人都跑光了,還過什麼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