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午陽眉頭擰緊,快步走到曹旺藏身的那棵槐樹下。
抬頭望去,黑黢黢的樹冠如同一個巨大的墨團,什麼都看不清。
他試著用力推了推粗壯的樹乾,紋絲不動!
“大勇!”
石午陽低喝一聲。
“哎!”
陳大勇二話不說,走到槐樹下,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氣,手腳並用,像隻靈活的狸貓,蹭蹭幾下就消失在濃密的枝葉間。
樹冠裡傳來一陣細微的枝葉摩擦聲和低低的呼喚:“旺子?旺子!醒醒!下樹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一陣哼哼唧唧、帶著濃濃睡意的嘟囔聲。
又過了一會兒,一上一下兩個黑影才慢騰騰地從樹上滑了下來。
曹旺落地時還迷糊著,腳一軟差點坐地上,被陳大勇一把扶住。
“司……司令……”
曹旺揉著惺忪的睡眼,看清是石午陽,臉上頓時臊得通紅,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對……對不住……剛才……剛才在上麵……實在太困了……迷迷糊糊就……就睡過去了……沒聽見哨……”
石午陽看著他這副模樣,再想想剛才樹下的千鈞一發,
緊繃的神經反而被一種哭笑不得的荒誕感衝淡了。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嘴角扯出一絲苦笑:“睡著了?也好……也挺好……”
他拍了拍曹旺的肩膀,
“隻要沒從樹上栽下來摔斷了脖子,就算你小子命大!”
他抬起頭,望向東邊方向的沉沉夜空,那裡依稀還能看到幾點微弱的燈火光亮。
那是劉把總一行人火把消失的方向。
冰冷的夜風吹在臉上,帶著山林特有的肅殺之氣。
石午陽眼中卻陡然閃過一絲極其危險而決絕的光芒。
他猛地一揮手,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斬釘截鐵:
“覺睡夠了?正好!省得路上打盹!走!跟上前麵那幫綠皮龜,不能讓他們回的這麼安穩!”
石午陽這兩天實在是憋著一口氣。
三人如同潛伏在夜色中的獵豹,悄無聲息地墜在那串晃動的火把後麵。
山道崎嶇,林木茂密,前方的綠營兵罵罵咧咧、深一腳淺一腳的動靜,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成了最好的路標。
這群人顯然疲憊不堪,警惕性全無,絲毫沒有察覺綴在身後的三條影子。
走了大約小半個時辰,一條不算寬的山溪淙淙流淌,橫在眼前。
溪水在夜色下泛著微光。
那些本就熱得發昏、穿著厚實號衣的北方綠營兵,見到溪水如同見了救命稻草。
“停!都他娘的停下!”
劉把總嘶啞著嗓子吼了一嗓子,聲音裡帶著解脫般的煩躁,
“熱死老子了!去溪邊洗把臉!歇口氣!娘的,陪著那幫正藍旗的大爺鑽林子攆了一天的牲口,腰都快斷了!”
他一邊罵,一邊率先走到溪邊,把腰刀往旁邊石頭上一扔,一屁股坐了下去,撩起冰涼的溪水就往臉上撲。
幾十號綠營兵如蒙大赦,紛紛把火把胡亂插在溪邊石縫裡,有的學劉把總洗臉,有的癱倒在溪邊石頭上,掏出懷裡硬邦邦的雜糧餅子啃了起來。
火光跳躍,映出一張張疲憊不堪、汗漬斑駁的黃臉。
石午陽三人伏在溪流上遊不遠處的陡峭山坡上,借著濃密的灌木叢和沉沉夜色隱蔽身形。
從這個角度,剛好能俯瞰下方溪邊那些毫無防備的綠營兵,如同在看一群聚攏的火螞蟻。
石午陽眼神冰冷,像淬了寒冰的刀子,緩緩從腰後抽出了那柄特製的勁弩。
弩身黝黑,在暗夜裡幾乎隱形。
他動作極其緩慢地拉開弩弦,搭上一支三棱透甲錐箭,弩機穩穩地架在一塊突出的岩石棱角上。
弩箭閃爍著幽冷的微光,悄無聲息地對準了下方溪邊那個正背對著山坡、彎腰捧水洗臉的劉把總。
就在石午陽屏住呼吸,手指即將扣動懸機的那一刹那!
洗完了臉的劉把總,毫無征兆地直起了腰!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轉過身,似乎想找個舒服點的石頭坐下。
就在他轉身的瞬間,那張被溪水洗過、略顯清醒的臉上,一對渾濁的眼珠子猛地瞪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