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透,客棧的門板就被輕叩了三下——是暗衛在示警。
我披衣起身時,隔壁房間已傳來窸窣響動,張若蘭比我更早醒。
推開門,見她立在廊下,小廝服的領口係得一絲不苟,眼下的烏青被晨光遮了些,卻掩不住那份沉靜。
手裡的包袱比昨日鼓了些,想來是把那個缺耳布偶也收了進去。
“走吧。”她抬頭看我,聲音雖啞,卻透著股定勁,像淬過火的鋼。
下樓時撞見掌櫃,正踮著腳卸門板。見我們早起,他愣了愣,隨即堆起笑:“客官這是趕早路?要不要帶些乾糧?”
“不用了。”張若蘭搶先應道,目光掃過櫃台後的食盒,“給我們包兩包紫蘇葉就行。”
掌櫃雖疑惑,還是取了油紙包了新鮮的紫蘇。
她接過來時,指尖在紙包上輕輕按了按,像在握住什麼重要的東西。
出了客棧,晨霧還未散,青石板路濕滑,遠處傳來馬蹄聲。
暗衛牽來兩匹快馬,馬鞍上裹著粗布,瞧著與尋常商旅無異。
“驛站的人在城南穀口接應,”暗衛低聲道,“沿途已清過障,但相黨耳目多,還需謹慎。”
張若蘭翻身上馬的動作極快,足尖一點便穩穩坐定,腰間的短刀在晨光裡閃了閃。
我忽然想起昨夜她埋在我肩頭的淚,此刻再看,竟像換了個人。
“走。”我輕夾馬腹,與她並轡向南。
晨霧中,華州城的輪廓漸漸淡去。
張若蘭忽然側過身,將那包紫蘇葉遞過來:“給你的。”
“我不愛吃這味。”我下意識推拒,話剛出口便覺不妥——這是七皇子的習性,還是我的?
她卻笑了,眼裡有了點往日的暖意:“小蓮說過,紫蘇能安神。今日路遠,帶著總好。”
我接過紙包,指尖觸到她的溫度,像握住了團清晨的光。
行至穀口時,霧已散了大半。
遠遠望見輛青帷馬車,與京兆府外那輛相似,隻是趕車人換了個麵生的老漢。
“屬下在此等候殿下。”老漢見我們來,掀開車簾,裡麵竟坐著個穿官服的中年人,正是九皇子信中提過的華州通判。
“七殿下,”通判拱手行禮,神色凝重,“京中急報,相黨一路追蹤,斷定您與張小姐在華州,昨夜已加派了人手,此刻怕是已過渭水。”
張若蘭的手猛地攥緊了韁繩,指節泛白。
“驛站不能去了。”通判遞過張地圖,“屬下備了條密道,穿過後山可直達商州,那裡有漕幫的人接應。”
我展開地圖,墨跡新鮮,標出的山道蜿蜒如蛇。“有勞通判。”
“分內之事。”他看向張若蘭,語氣柔和了些,“張小姐,令尊在商州安置妥當,隻等您過去。”
張若蘭的睫毛顫了顫,低聲道:“多謝大人。”
換了馬車入山時,日頭已升至半空。
山道崎嶇,車輪碾過碎石,發出咯吱聲響。
張若蘭靠窗坐著,手裡摩挲著那包紫蘇葉,忽然說:“等報了仇,我想回華州。”
“嗯?”
“小蓮的墳在城外,”她望著窗外掠過的樹影,“我得常去看看她,給她帶加了紫蘇的醋魚。”
我沒接話,隻將那包紫蘇葉放在她手邊。
她拿起一片,放在鼻尖輕嗅,眼裡的光柔和了些,像落了層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