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雨,冰冷而黏稠,如同無數細密的銀針,持續不斷地灑落在姑蘇城外荒涼的十裡坡。天地間灰蒙蒙一片,遠處的葦蕩在風中起伏,發出潮水般的嗚咽聲,水汽氤氳,將視線模糊在一片濕冷的朦朧之中。泥濘的土路早已變成渾濁的漿流,每一步踩下都會帶起沉重的噗嗤聲,濺起的泥點沾濕了褲腳,冰冷刺骨。
徐逸風沉默地行走在這片荒蕪之中,深灰色的油布雨衣將他挺拔的身形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輪廓。鬥笠邊緣不斷滴落的水珠,在他肩頭的油布上彙聚成細流。雨水帶來的寒意似乎能滲透進骨髓,但他步履沉穩,目光如同穿透雨幕的鷹隼,銳利地掃過前方那片地勢略高的土坡,以及坡上那座在風雨中飄搖的破敗建築——十裡坡土地廟。
那是一座被歲月和荒棄徹底吞噬的小廟。夯土壘砌的矮牆坍塌了近半,露出裡麵朽爛發黑的木椽,如同巨獸殘損的肋骨。廟頂的瓦片殘缺不堪,枯黃的雜草在瓦縫間頑強而又絕望地生長著,在風雨中劇烈顫抖。唯有廟門前那棵虯枝盤結的老槐樹,以及樹下那塊字跡早已被風雨侵蝕得模糊難辨的青石殘碑,還固執地證明著這裡曾有過微不足道的香火。
距離約定的彙合時間尚有一刻,但空氣中彌漫的不祥氣息讓徐逸風的心臟微微收緊。他並未沿著泥路直接靠近,而是如同最警覺的狸貓,身形一矮,悄無聲息地沒入旁邊半人高的枯黃葦叢。蘆葦乾燥的葉片刮過雨衣,發出細微的窸窣聲。他利用地形掩護,繞著荒廟外圍緩緩移動,目光如同精準的尺規,丈量著泥地上的每一處痕跡。
泥濘中,除了野獸的梅花狀爪印,還有數行清晰的人類腳印,鞋底花紋奇特,絕非尋常農戶或旅人所穿。幾處被雨水稍稍泡開的煙蒂散落在斷牆根——是帶過濾嘴的“老刀”牌或“哈德門”牌洋煙卷,價值不菲,非此地鄉民所能消費。他的耳朵捕捉著風雨之外的聲響:廟內似乎有極其輕微的、壓抑著的呼吸聲,不止一人;還有金屬物在粗糙表麵輕輕摩擦的細響;最古怪的,是一種極不自然的、類似鳥類急促撲扇翅膀又被強行抑製的窸窣聲……
情況明朗了。赫連部的人,不僅洞察了他們的計劃,甚至搶先一步,在此布下了死亡的陷阱。
徐逸風的氣息變得愈發悠長細微,整個人仿佛與冰冷的雨霧融為一體。他緩緩退後,將自己更深地藏匿於茂密的蘆葦蕩中,隻留下一雙寒星般的眼睛,死死鎖定著廟門的缺口和那些牆壁的裂縫,等待著最佳的時機,亦或是等待著獵物自己露出破綻。
時間在壓抑的風雨聲中緩慢流逝。雨水順著葦葉滑落,浸入他的衣領,帶來絲絲寒意。就在他幾乎要判定對方極有耐心,準備僵持到彙合時間再動手時,廟內那詭異的撲翅聲突然戛然而止。
緊接著——
“操你娘的!什麼鬼東西!”一聲壓抑不住的驚怒咒罵從廟內傳出!
破廟那歪斜的木門猛地被撞開,一個穿著蓑衣、身形矮壯敦實的身影如同受驚的野豬般連滾帶爬地竄了出來,腳下在泥地裡一滑,險些摔個結實——正是本該在此接應的手下王五!
幾乎在同一瞬間,破廟那殘存的窗口和幾處牆洞後,猛地探出數支閃著冷冽幽光的槍口!德造駁殼槍!同時,廟頂殘存的瓦片被嘩啦一聲掀開,兩個穿著與泥地顏色相近的土黃色油布雨衣、動作卻異常矯健淩厲的身影,如同瞄準獵物許久的鷂鷹般淩空撲下!他們手中的武器並非槍械,而是兩柄厚背薄刃、專門用於近身搏殺的攮子短匕首),刀尖直取王五毫無防備的後心與脖頸!角度刁鑽,狠辣異常!
槍聲並未立刻爆響,顯然對方意圖生擒,或是忌憚槍聲在曠野中傳得太遠。
“有埋伏!”王五的驚怒吼聲徹底撕裂了雨幕的寂靜。這漢子雖驚不亂,常年的江湖曆練在此刻顯現出來。他就著前撲踉蹌之勢,毫不猶豫地向前一個狼狽卻有效的翻滾,同時反手從後腰牛皮刀鞘中抽出一柄尺長的厚背砍山刀,看也不看,憑著感覺猛地向後格擋!
鐺!哧啦!
刺耳的金鐵交鳴聲爆響,伴隨著刀刃刮過蓑衣的撕裂聲。王五險之又險地格開了刺向後心的一刀,但另一柄攮子卻在他肩頭的蓑衣上劃開一道長口子,冰冷的刀鋒幾乎擦皮而過。
就在那兩名撲下的刀手一擊未中,身形將落未落、舊力已儘新力未生的微妙瞬間——
嗤!嗤!
兩聲極其輕微、快得幾乎被風雨聲完全掩蓋的尖厲破空聲,如同毒蛇吐信,從蘆葦叢中疾射而出!
徐逸風動了!他不知何時已如鬼魅般悄無聲息地現身,手腕疾抖,兩點烏黑鋥亮、尾部帶著細微絨羽的鋼錐脫手鏢),以一種超越肉眼捕捉的速度,精準無比地沒入那兩名刀手毫無防護的咽喉!
那兩人身體尚在半空,眼中猛地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駭與絕望,喉嚨裡隻能發出“咯咯”的怪異漏氣聲,全身的力量瞬間被抽空,手中的攮子當啷墜地,人也如同斷了線的木偶,重重摔落在泥濘之中,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鮮血迅速從喉間湧出,染紅了周圍的泥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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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發生得實在太快,兔起鶻落,不過電光石火!
廟內的槍手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一陣壓抑的騷動和低喝從廟內傳來。
“王五!左側斷牆後!”徐逸風低沉的喝聲如同冰冷的鐵釘,清晰地鑿入王五耳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同時,他身形毫不停滯,如同撲食的獵豹,直撲廟門方向!他的步伐詭異而迅捷,並非直線衝刺,而是利用地麵起伏、殘碑、樹根作為掩護,不斷變換角度,完美地規避著廟內可能射出的子彈線路。
王五得令,甚至來不及後怕,求生本能讓他連滾帶爬地撲向左側那段半人高的夯土斷牆之後。幾乎就在他矮身躲入的同時——
砰!砰!砰!
廟內射出的子彈終於爆響!駁殼槍連發的清脆聲響撕裂風雨,數顆子彈噗噗噗地打在王五剛才所在的泥地位置,激起一連串混濁的水柱和泥點。
而此刻,徐逸風已旋風般衝至廟門前!他並未直接闖入那可能布滿槍口的死亡之門,而是猛地一甩手,將一件黑乎乎、沉甸甸的東西——一塊之前隨手撿拾的、沾滿汙泥的厚實斷磚——用力扔了進去!
“手雷!”廟內頓時響起一聲驚恐的尖叫顯然是有人誤判)!緊接著便是一陣慌亂的驚呼、碰撞聲和下意識尋找掩體的騷動!
就在這製造出來的、轉瞬即逝的寶貴間隙——
徐逸風的身影如同撕裂雨幕的黑色閃電,猛地卷入昏暗的廟堂之內!
廟內光線極其晦暗,彌漫著一股濃重的黴味、灰塵味、硝煙味以及剛剛開始彌漫開的血腥味。目光所及,三名持槍漢子正分散在不同角落,其中兩人正驚慌失措地扭頭看向那滾落在香案下的“假手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