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影僧離去時的那聲歎息,仿佛一縷無形的青煙,久久縈繞在空曠死寂的鎮魔殿中,滲入每一道石縫,每一寸冰冷的地麵,壓在眾人心頭,比那青銅巨佛的殘骸更顯沉重。洞窟內,先前激鬥的轟鳴與能量激蕩已然消散,隻剩下團隊眾人粗重壓抑的喘息聲,以及那枚懸浮於半空、散發著柔和光暈的“智慧籽”。這光芒純淨而溫暖,與周遭斷壁殘垣、焦黑痕跡、凝固血漬的破敗景象格格不入,如同一滴清露墜入汙濁泥潭,更反襯出勝利背後的慘烈代價。空氣中彌漫著塵土、硝石、血腥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混雜的怪異氣味,提醒著方才那場關乎生死存亡的搏殺是何等驚心動魄。
夏侯琢第一個從短暫的脫力中掙紮出來,他強壓下體內翻騰的氣血,以及強行催動家傳秘法帶來的經脈隱隱作痛,目光如電,迅速掃過同伴。趙莽傷勢最為駭人,他靠在半截傾倒的石柱上,臉色蠟黃,汗出如漿,胸口衣襟破碎,露出下麵紫脹淤青的皮膚,呼吸間帶著明顯的滯澀和痛楚,顯然肋骨至少骨裂了數根,內腑受震亦是不輕。更彆提他左臂那道深可見骨的刀傷,雖經蔡若兮用隨身攜帶的金瘡藥和乾淨布條緊急包紮,鮮血仍不斷滲出,將布條染得暗紅。此刻的趙莽,莫說再戰,便是自行走動都已極為困難。
徐逸風的情況同樣不容樂觀。他斜倚在牆邊,麵色慘白如紙,不見一絲血色,氣息微弱得仿佛風中殘燭。強行提聚殘存真氣對抗強敵,加之“智慧籽”灌輸龐大記憶帶來的精神衝擊,幾乎榨乾了他所有的精力。此刻他眼神渙散,額角冷汗涔涔,連站立都需要借助牆壁的支撐,身形搖搖欲墜,顯然已到了油儘燈枯的邊緣。
蔡若兮與陳文雖未受致命重傷,但連番驚嚇、亡命奔逃、以及精神高度緊張帶來的疲憊,也已深深烙印在他們臉上。蔡若兮發髻散亂,羅裙沾染了汙跡與血點,原本明豔的臉龐寫滿了憔悴,但她仍強打精神,協助照顧傷員。陳文則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樣,書生袍破損多處,眼鏡片上滿是灰塵,他努力保持著鎮定,但微微顫抖的手指暴露了他內心的餘悸。
小栓子依舊沉默地縮在角落陰影裡,低垂著頭,雙手緊攥著衣角,看不清臉上神情,仿佛要將自己融入這地宮的黑暗之中。
“不能待在這裡。”夏侯琢的聲音嘶啞卻異常果斷,他眉頭緊鎖,目光再次掃過赫連部退走時那條幽暗深邃的通道,那裡仿佛潛藏著無儘的危險,“塵影大師開啟的秘道隨他離去已然封閉,氣息徹底斷絕,無跡可尋。我們唯一的生路,便是原路返回。”他頓了頓,語氣愈發凝重,“赫連部的人雖暫退,但以他們睚眥必報、行事詭譎的作風,難保不會在出口處設下重兵埋伏。或者……更陰險的,便是在這撤退路線上,給我們留下些‘臨彆贈禮’。”
眾人聞言,心頭皆是一凜。赫連部的狠辣與狡詐,他們已親身領教,夏侯琢的擔憂絕非空穴來風。此刻團隊傷殘疲憊,若再遭埋伏或陷阱,後果不堪設想。
當下也顧不得許多,眾人強忍傷痛與疲憊,略作休整。蔡若兮從隨身錦囊中取出水囊,分與眾人飲下幾口清水,滋潤乾渴冒煙的喉嚨。陳文則幫忙檢查趙莽臂上的傷口,見未有惡化跡象,稍鬆了口氣。
準備動身時,夏侯琢毫不猶豫地將徐逸風大部分身體的重量攬到自己肩上,他身材高大,筋骨強健,雖也消耗巨大,但仍是團隊中狀態相對最好的。蔡若兮在另一側小心攙扶著徐逸風的胳膊。陳文則架起幾乎無法獨自行走的趙莽。小栓子默默跟上,依舊緊挨著蔡若兮,仿佛那是他唯一的依靠。
一行人沿著來時記憶中的路徑,步履維艱地離開了這片承載著太多驚險與犧牲的鎮魔殿廢墟。首先穿過的,是那座曾讓他們經曆心性考驗的“千佛殿”。殿內依舊梵香嫋嫋,寂靜無聲,壁上那萬千佛眼依舊空洞地凝視著闖入者,目光似乎穿透皮囊,直抵靈魂深處。然而,經曆了鎮魔殿中與赫連高手的生死搏殺,直麵過那詭異恐怖的“惑心瞳”之力,此刻再麵對這些靜止的佛眼,那無形的壓力似乎減弱了許多,不再那般令人心悸窒息。隻是殿內殘留的莊嚴與此刻團隊的狼狽形成了鮮明對比,更添幾分淒涼。
當他們小心翼翼地踏上那片由巨大蓮葉狀石板鋪就的區域時,走在最前的夏侯琢猛地停下腳步,抬手示意眾人止步。
“不對!”他低喝一聲,聲音中帶著警惕與疑惑。隨即蹲下身,手指輕輕拂過一塊蓮葉石板的邊緣紋路,仔細查驗。隻見那原本玄奧自然、蘊含著某種規律氣機流轉的蓮花印記旁,多了一道極其細微、深淺劃一、顯然是新近用鋒利工具刻上去的劃痕。這劃痕看似無意,卻恰好破壞了原有印記氣機的連貫性與平衡,猶如在流暢的樂章中插入了一個刺耳的音符。
“是赫連部那幫雜碎!”趙莽雖虛弱,怒火卻瞬間被點燃,咬牙切齒地罵道,聲音因牽動胸口傷勢而顯得有些嘶啞,“正麵交鋒占不到便宜,就儘使這些下三濫的陰招!真他娘的無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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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侯琢麵色陰沉,仔細檢查了附近幾塊石板,果然又發現了類似的細微改動痕跡。“果然如此。他們撤退時,不僅是為了逃命,更是有意破壞了沿途的機關。這些改動看似微小,卻足以讓原本穩定或可控的機關變得紊亂、危險,甚至被改頭換麵,成為針對我們的陷阱。”
接下來的路程,印證了夏侯琢的判斷。赫連部遺留下來的惡意破壞痕跡層出不窮,且愈發陰險毒辣。一些原本需要特定手法才能觸發的甬道機關,被他們以蠻力強行激發後卡死在危險狀態,留下尖銳的金屬殘骸或蓄勢待發的機簧,稍有不慎便會觸發二次傷害;一些原本隻是起警示作用的鈴鐺、翻板等裝置,被巧妙地改造成了致命的殺器——比如在一條必經的狹窄甬道中,他們設置了數根近乎透明、以特殊藥水浸泡過的冰蠶絲作為絆索,另一端連接著牆壁暗格中早已上弦的勁弩,一旦絆到,弩箭便會激射而出,防不勝防;又或者,在一些通風口或視線死角,放置了用極薄的蠟丸封存的毒霧囊,囊中裝著赫連部秘製的混合毒粉,一旦有人經過帶起微弱氣流震破蠟封,毒霧便會迅速彌漫開來,吸入者輕則昏迷,重則斃命。
這些陷阱布置得並非天衣無縫,甚至有些倉促,但勝在心思歹毒,充分利用了地宮幽暗複雜的環境、眾人急於撤離的迫切心理以及身心俱疲、感知下降的弱點。它們像是一條條隱藏在陰影中的毒蛇,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媽的!赫連部這幫孫子,祖師爺傳下的機關正術沒學到幾分精髓,這歪門邪道、坑害人的心思倒是玲瓏剔透!”夏侯琢一邊罵著,一邊從隨身工具囊中取出特製的金鱗剪,小心翼翼地靠近一根幾乎與昏暗光線融為一體的冰蠶絲絆索。他屏住呼吸,動作輕緩如羽毛拂過,先用指尖感受絲線的微弱張力,確認無誤後,才用剪刀精準地剪斷。整個過程耗時良久,額角已滲出細密汗珠。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在前探路,如同在雷區中行走,仔細檢查每一處地麵、牆壁、頂壁可能被改動過的地方,隊伍行進的速度因此大大延緩。
徐逸風雖虛弱得幾乎睜不開眼,大半重量都倚在夏侯琢身上,但他多年探險積累的豐富經驗,以及懷中那塊神秘黑石對能量異常波動的微弱感應,仍能時不時地給出關鍵提示。他的聲音細若遊絲,斷斷續續,卻總能指向危險所在:“左前方……三尺處……石壁後……氣機凝滯……隱有穿刺之物蓄勢……小心……”或是“頭頂……甬道中段……有粉塵異動……恐是落石或毒砂……”
蔡若兮和陳文緊張萬分地跟在後麵,既要全力攙扶好傷員,保持隊伍穩定,又要時刻留意腳下和四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生怕漏過任何一絲異常,觸發那致命機關。陳文還強忍著疲憊,試圖從這些被破壞的機關痕跡、使用的材料手法中,分析赫連部人員的習慣、可能的技術來源流派,希望能找到一些關於對方實力、意圖的蛛絲馬跡,但線索雜亂,一時難有頭緒。
在一次通過一段尤為狹窄、僅容一人側身而過的甬道時,夏侯琢的注意力被頭頂一處明顯被改動過、幾塊鬆動的巨石機關牢牢吸引。那機關結構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若處理不當,整段甬道都可能坍塌。他全神貫注地研究著解除之法,小心翼翼地用探針試探機括,一時未能及時注意到腳下地麵一塊顏色與周圍略有差異、微微下陷的石板。
就在他左腳即將踏足其上的瞬間,跟在他側後方的蔡若兮,突然感覺身後的小栓子似乎被地上一條不易察覺的裂縫絆了一下,發出一聲低低的“哎呀”,小小的身子不受控製地向前撲倒。這一撲,看似無意,卻恰好撞在了蔡若兮的腿彎處。
蔡若兮猝不及防,重心頓失,一個趔趄向側麵倒去,下意識伸手扶向旁邊的牆壁以穩住身形。她的手掌,不偏不倚,按在了一塊微微凸起、看似與周圍牆體並無二致的粗糙石頭上。
“哢噠。”
一聲極輕微幾不可聞的機括響動從牆內傳出。與此同時,旁邊那塊顏色異常、夏侯琢險些踏上的石板邊緣,突然“啪”地一聲彈起一根僅有小指粗細、卻異常堅韌的烏黑金屬杆!這根金屬杆不偏不倚,正好卡住了石板下方一個正在緩緩旋轉、釋放出淡綠色詭異氣體的青銅閥門!
閥門被卡死,毒霧的釋放戛然而止!一股淡淡的、帶著腥甜氣息的異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隨即被甬道中微弱的氣流吹散少許。
夏侯琢被身後的動靜驚動,猛地回頭,目光瞬間捕捉到了那根彈起的金屬杆和下方被卡住的毒霧裝置,以及空氣中殘留的那絲令人心悸的腥甜味。他臉色驟變,驚出一身冷汗!
“蝕骨瘴!是赫連家秘製的蝕骨瘴!”夏侯琢聲音帶著後怕的顫抖,“好險!若非這機關恰好被卡住,毒霧彌漫在這狹窄空間,我等皆要化作枯骨!蔡小姐,多虧你心細如發,反應迅捷!”他感激地看向蔡若兮,眼中滿是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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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若兮卻是一臉茫然,她剛才隻是下意識地扶了一下牆,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我隻是沒站穩……”她回頭看向摔倒在地的小栓子,隻見他正揉著膝蓋,小臉上沾了灰塵,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一副受了驚嚇又委屈可憐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