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去的地方,是那條改變了一切的小巷。
那份必須由她親手完成簽收的訂單,收件人,是她自己。
巷口的路燈在黎明前的微光裡顯得格外疲憊,光暈被潮濕的空氣染成一片模糊的昏黃。
司空玥就站在這片昏黃裡,一動不動,像一尊融入了夜色的雕像。
她在這裡站了整整一夜,指尖似乎還殘留著昨夜觸摸牆壁時,從那些油漬字跡中滲透而出的,一絲若有若無的溫熱。
天光一寸寸亮起,驅散了巷弄深處的陰影。
司空玥緩緩收回撫在牆上的左手,低頭看去。
手心與手背上,那些曾如烙印般深深刻入皮膚、在黑夜中流淌著微光的暗紅色符文,竟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褪色。
它們沒有消失,而是像被皮膚重新吸收了一樣,漸漸沉入肌理之下,化作了不可見的脈絡,如同蟄伏在土壤深處的種子,等待著下一個春天。
一股明悟,如電流般擊穿了她因極度疲憊而遲滯的思維。
他沒有走。
陳三皮沒有像傳說中的英雄那樣燃燒自己,化為飛灰,徹底消散於天地之間。
他隻是……換了一種存在的方式。
他把自己變成了規則本身的一部分,一個開放的、可被任何人喚醒的認知接口。
他不再是那個騎著電驢、穿行於大街小巷的外賣員陳三皮,而是化作了“幽冥食錄”的底層邏輯,一個根植於“饑餓”與“滿足”這一古老概念之上的泛意識集合體。
他將自己存在的權柄,徹徹底底地交還給了人間。
隻要這世上還有人在黑夜裡感到饑餓,隻要還有人願意為了另一份果腹之物而奔波,陳三皮的意誌就不會熄滅。
司空玥的嘴角,在曆經七天七夜的緊繃後,第一次有了一絲極細微的上揚弧度。
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種冰層開裂的聲音。
她從風衣口袋裡取出那台獨立的筆記本電腦,屏幕光照亮了她蒼白而平靜的臉。
她打開那份已發送至全球的《幽冥食錄·人間運行手冊》,光標在文檔的末尾閃爍。
她深吸一口帶著清晨涼意的空氣,補上了最後一句注解:
“他沒走遠,隻是換了個方式上班。”
同一時間,城南的橋洞下。
老刀帶著一夜未眠、精疲力竭的“夜送團”返回了據點。
十二個人,人人臉上都帶著劫後餘生的恍惚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亢奮。
疲憊如潮水般湧來,幾乎要將他們吞沒,但誰也沒有提“散夥”兩個字。
他們隻是默默地停好電瓶車,像一群歸巢的工蟻,自動圍攏到那口還在冒著熱氣的大鍋旁。
“刀哥,接下來……”一個年輕騎手沙啞著嗓子開口,卻不知道該問什麼。
老刀擺了擺手,沒有回答。
他走到自己的車旁,習慣性地打開後座那隻藍色的保溫箱,準備清點一下剩餘的物資。
箱子是空的,昨夜的戰鬥耗儘了他們所有的“彈藥”。
可他的手,卻在觸及箱底時猛地一頓。
那裡,在空蕩蕩的箱底,竟靜靜地躺著一碗粥。
一碗早已涼透的豬肝粥。
粥麵凝結了一層薄薄的米膜,像一塊被時光封存的琥珀,邊緣還沾著幾粒乾掉的蔥花。
老刀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認得這碗粥。
三天前,他將一碗滾燙的豬肝粥遞給那個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陳三皮的“殘影”,那個“影子”隻是聞了聞,便將一碗一模一樣的、卻冰涼的粥,“回贈”給了他。
當時他以為是幻覺,隨手就放在了箱子的角落。
怎麼會還在這裡?
他的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緊,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將那碗冰涼的粥捧了出來,仿佛捧著一件易碎的絕世珍寶。
“刀哥?”旁邊的兄弟們察覺到了他的異樣,紛紛圍了過來。
老刀沒有理會他們,隻是死死地盯著那碗粥。
就在他準備開口說些什麼的瞬間,那層凝固的粥麵,毫無征兆地泛起了一圈細微的漣漪。
緊接著,一行由油漬構成的字,緩緩從粥麵下浮現出來,字跡潦草而熟悉:
“老刀,替我吃一口。”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橋洞下的風停了,遠處城市的喧囂也消失了。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著那碗粥,像是看到了神跡。
老刀的眼眶瞬間紅了。
他死死咬著牙,下頜的肌肉繃成堅硬的石塊。
他沒有猶豫,抓起勺子,狠狠地挖了一大勺,不由分說地送進了自己的嘴裡。
冰冷的粥滑過喉嚨,但下一秒,一股熟悉的、混雜著鐵鏽與烈性辣椒的霸道味道,如同炸彈一般在他的舌尖轟然引爆!
不是幻覺!
這味道,這口感,是陳三皮還在時,他們一起在城中村大排檔最愛點的那家豬肝粥,是那個永遠要求老板“辣味加到死”的獨特配方。
這不是一碗簡單的粥。
是有人用自己最後的力量,將一段刻骨銘心的記憶,生生煮進了這一碗飯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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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燙的淚水再也抑製不住,從老刀這個鐵打的漢子眼中決堤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