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九盤坐在巨大的黑石板前,麵沉如水。
石板中央的裂縫中,再度滲出了石油般粘稠的黑液。
但這一次,黑液沒有彙聚成文字,而是像一幕老舊的黑白電影,在石板表麵投射出一幅不斷循環的、無聲的畫麵。
冰天雪地裡,一名穿著破舊軍裝、瘦骨嶙峋的老兵,正長跪在雪中。
他麵前擺著一個空空如也的飯盒,嘴唇一張一合,像是在無聲地呐喊著什麼。
韓九認得那身軍裝的製式。七十年前,那名被秘密處決的戰犯。
這是他死前最後的執念投影。
按照規定,他應立刻上報安寧局,申請高階行者前來加固封印。
可就在他準備捏碎通訊玉符的瞬間,掌心那道早已愈合的舊傷疤,再次傳來一陣熟悉的灼痛。
陳三皮那冷靜到近乎殘酷的低語,跨越生死,在他腦海中響起。
“餓得最狠的……才是人忘了喂的。”
韓九的動作停住了。
他深吸一口氣,從懷中摸出一個磨得發亮的軍用銅製水壺。
這是他父親留下的遺物。
他擰開蓋子,將裡麵僅剩的最後一口烈酒,悉數灑在了黑石板前的地上。
酒液滲入泥土,一股辛辣的醇香彌漫開來。
“你該吃的那頓飯,沒人敢給你,也沒人願給你。”韓九的聲音低沉而沙啞,“今天,我破例。不是敬你,是敬那段被餓死的曆史。”
話音落下的瞬間,石板上那幅無聲的畫麵猛然一顫。
雪地裡的老兵緩緩抬起頭,空洞的
黑石板上的粘液迅速退回裂縫,一行由地脈之氣凝結的新字浮現其上。
【還欠一頓。下次記得。】
暴雨如注,城東臨時夜送點。
十六歲的少年阿傑將那份清蒸鱸魚送到戒備森嚴的公寓樓下,由安保轉交後,並沒有立刻離開。
他在對街的屋簷下避雨,翻看著自己的外賣終端。
那是一台老舊的改裝手機,屏幕上,“0473”留下的簡陋接單軟件正發出微光。
就在這時,屏幕一閃。
那個本該顯示“已完成”的訂單,竟然重新跳了出來。
菜品,從“清蒸鱸魚”變成了一道全新的菜——【紅燒肉少糖)】。
而備注欄,也更新為一行截然不同的字。
【她說我不愛吃甜,其實我喜歡。
隻是那時候窮,不想讓她多花錢買糖。】
阿傑的手指僵在了屏幕上。
同樣的收件人,卻是截然不同的口吻。
前一份訂單,是妻子對丈夫口味的記憶;而這一份,分明是那個已經死去的丈夫,在回應妻子的記憶!
他猛地抬頭,望向遠處公寓樓那扇亮著昏黃燈光的窗戶。
窗簾微微晃動,仿佛有人在窗後長久地佇立,凝視著樓下這片被暴雨衝刷的世界。
少年怔住了。
原來……訂單不止是給死人的。
也是給活人的。
他沒有絲毫猶豫,將脖子上那枚珍藏的高仿工牌揣進懷裡,轉身衝進雨幕,奔向最近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餐館,掏出了口袋裡所有的零錢和整鈔。
當他氣喘籲籲地將那份熱氣騰騰的紅燒肉,小心翼翼地放在公寓門口的台階上時,他口袋裡的手機猛烈震動了一下。
屏幕上,浮現出一行他從未見過的、散發著金色微光的係統提示:
【雙向投喂啟動。記憶反哺進度+5】
司空玥的公寓裡,一片狼藉。
她剛剛結束與安寧局高層的緊急通訊,以“s級汙染物‘回響’失控”為由,強行封鎖了地下七層,為自己爭取了十二個小時。
她脫去被檔案庫冷氣浸透的大衣,皮膚之下的符文網絡依舊滾燙,像一張烙印在血肉中的地圖。
她打開電腦,試圖分析今天發生的所有異常訂單的內在邏輯,屏幕卻突然一黑。
一行加密日誌,如同幽靈般,從“幽冥食錄”最底層的協議中被強行調取了出來。
【檢測到高頻次、跨區域情感共振……判定為‘人性錨點’激活信號。】
【錨點功能:以強烈情感執念為坐標,重構局部現實穩定率。】
司空玥猛地站起身。
她走到窗前,望向窗外那片被暴雨籠罩的城市。
雨幕中,那些零星亮著的、屬於各個夜送點的燈火,此刻在她眼中,竟連成了一片若隱若現的星圖。
她忽然明白了。
這些接踵而至的“爛攤子”,不是懲罰,也不是隨機的詛咒。
是一場篩選。
而陳三皮留下的每一道聲音,每一次“投喂”的示範,都不是為了讓他自己被銘記,而是在用一種近乎殘酷的方式,教會那些還活著的人,如何成為下一個……能夠“接單”的人。
他不是在建立一個人的傳說,他是在編織一張由無數凡人構成的、能對抗末世的網。
“你要我看懂,我就偏要看透。”
司空玥抓起椅背上的外套,低聲呢喃,眼神中是從未有過的銳利與決然。
她不再遲疑,轉身衝出了家門。
雨夜的街道空無一人。
她的車燈劃破黑暗,沒有駛向任何一個已知的夜送點,也沒有返回安寧局。
車輛一路向西,朝著城市地圖上那個早已被廢棄、被遺忘的角落疾馳而去。
那是整座城市所有故事,無論真假,被賦予最終火焰句點的地方。
喜歡禁睡區請大家收藏:()禁睡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