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牽掛,是人類抵抗沉淪與遺忘的最後火種。
她深吸一口氣,從懷中取出一張薄如蟬翼的拓片,上麵是用秘法拓印下來的、她家祖傳那隻砂鍋上的霜紋。
她將這張承載著“烹煮”與“承載”之力的拓片,輕輕貼在了記錄儀的核心處理器上。
“你刪不掉的。”她對著冰冷的機器,一字一句地低聲說道,“隻要還有人願意記住,這一切就永遠不會被清空。”
刹那間,一股無形的波動以這台機器為中心,瞬間擴散開去。
全國各地,安寧局下屬數百個被封存的站點裡,同型號的夢境記錄儀在同一時刻自動重啟。
它們繞過了所有物理斷網的限製,開始瘋狂播放那些被判定為“垃圾信息”的、無數普通人臨終前的最後夢境。
畫麵各不相同,有等待丈夫歸來的妻子,有思念遠方女兒的父親,有盼著主人回家的老狗……但所有夢境的最後一幕,在被強製切斷前,都定格在了一句無聲的口型上:
“孩子,路上小心。”
秘密據點,最陰暗的角落。
老刀蜷縮在地上,全身的皮膚都泛起一層詭異的金屬光澤,像一尊正在緩慢鏽蝕的雕像。
那是“噪音密鑰”過載後,信息流對血肉之軀的恐怖反噬。
他的身體已經無法動彈,但意識卻前所未有的清醒,如一道孤獨的電流,在已經離線的、由無數廢棄設備構成的物理網絡底層中穿行。
他“看”到了。
那些被他強行注入的“人間雜音”,那些本該隨著協議失效而消散的“差評”數據流,並沒有消失。
它們正在以一種他無法理解的方式自發重組。
“共炊計劃”的殘餘節點,變成了一張覆蓋全城的、無形的“記憶網”。
某個因車禍去世的孩子,用蠟筆畫下的全家福,其影像竟在一個外賣員的保溫箱內壁上一閃而過。
某位感染了禁睡症的醫生,寫給妻子的絕筆信,其字跡在城市中心那口巨鍋的鍋底,與無數亡魂的名字重疊浮現。
這些本該被遺忘的執念,正以“差評附件”的格式,頑強地依附在現實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老刀笑了,儘管他的麵部肌肉早已僵化。
他用儘最後全部的精神力,將自己的意識壓縮成一段經過三重加密的留言,深深植入了這張記憶網的最底層。
“告訴三皮……咳……我們……吃的不是飯……”
“是不甘心。”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身體表麵的金屬光澤徹底黯淡下去,生命氣息完全斷絕。
唯有一滴滾燙的淚珠,從他緊閉的眼角滑落,滴答一聲,在身旁早已冷卻的終端屏幕上,畫出了一道短暫的濕痕。
記憶宴廳內。
陳三皮沉默地走在桌椅之間,亡魂們紛紛起身,對他報以無聲的注視。
一名曾因他代償訂單而得以安息的少女,遞過來一隻缺了口的舊瓷碗。
她的身影有些透明,聲音卻很清晰:“那天在橋下,你接了單,說‘快到了’。我聽見了,就一直撐到了現在。”
陳三皮接過那隻碗,入手冰涼,卻重如山嶽。
他將碗輕輕放入鍋中。
每一件代表著一段記憶、一份牽掛的物品被投入,鍋中的湯汁就變得更濃稠一分。
一股難以言喻的香氣開始從鍋中彌漫開來,它穿透了虛幻的宴廳,飄散到現實世界的街道上。
那些躺在床榻上、陷入深度昏睡的人們,鼻翼不約而同地微微聳動。
甚至有人的嘴唇開始輕微啟合,喉頭滑動,仿佛在最深沉的夢裡,終於咀嚼到了食物的滋味。
忽然,宴廳的最儘頭,出現了一道幾乎完全透明的虛影。
是韓九。
他依舊拄著那柄白骨匕首,身影在地脈銀光的映襯下若隱若現。
“你還記得嗎?”他遙遙地問,聲音仿佛來自地心深處,“你說過,你們送外賣的鍋,不燉王八蛋。”
陳三皮停下腳步,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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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九笑了,那笑容裡帶著一絲欣慰與釋然。
“那你現在燉的,是人心。”
話音剛落,他的身影徹底消散,唯有那柄白骨匕首“當啷”一聲落在地上,隨即便化作一道璀璨的銀光,衝天而起,義無反顧地投入了沸騰的鍋心!
高空之上,那片深邃虛無的猩紅驟然劇烈波動起來。
一道無形之口悍然張開,帶著吞噬一切的法則之力,猛地朝下方那座由記憶搭建的宴廳吸來!
狂風呼嘯,整座宴廳開始劇烈震顫,桌椅、亡魂,都在風暴中被拉長、扭曲,即將被吸入那片代表著終極遺忘的虛無。
陳三皮卻站在風暴中心,一動不動,任由衣角被撕扯得獵獵作響。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
直到宴廳的最後一張桌子、最後一個亡魂即將被吞噬殆儘的瞬間,他才猛地抬起雙手,抓住了那口巨鍋的雙耳。
他用儘全身的力量,將這口燉煮了無數記憶與人心的鐵鍋,高高舉起,然後迎著那吞天噬地的虛空,狠狠地,倒扣了下去!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鍋底與那無形之口相撞,隻發出了一聲沉悶至極的巨響。
那聲音,像是在為一片廣袤無垠的墳場,蓋上了最後一合棺蓋。
懸於半空的記憶宴廳瞬間凝固,隨即化作萬千光點,如一場盛大的蒲公英之雨,隨風飄散,穿過窗戶,越過門縫,落入了城市的千家萬戶。
那些在睡夢中掙紮的人們,他們的枕頭邊,悄無聲息地,多出了一粒尚有餘溫的飯粒,或是一片早已乾枯、卻脈絡清晰的菜葉。
而巨鍋之中,那張“問號訂單”的第二筆劃,終於在第一筆“人”字起筆的下方,緩緩落下。
那一筆,像極了漢字“生”的第二畫。
又像是一根,正在黑暗的泥土中,奮力向下紮去的根須。
雲層之上,那片死寂的猩紅裡,第一次傳來了一聲……近乎困惑的輕微震顫。
風停了。
猩紅的天幕依舊籠罩著世界,但那股吞噬一切的吸力已然消失。
城市中心,巨大的鐵鍋靜靜地矗立著,像一座沉默的祭壇。
陳三皮就站在鐵鍋的最中央,腳下是堅硬冰冷的鍋底。
鍋裡,那曾經翻滾著萬千怨念與記憶的濃湯,已然不見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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