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門洞開,如同巨獸被強行撬開的冰冷口器。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雪沫和枯葉,發出淒厲的嗚咽,瘋狂地倒灌進來,瞬間將窩棚旁那點微弱的暖意撕扯得粉碎。
明玉那瘦小的、舉著微弱火把的身影,如同被黑暗吞噬般消失在門外灰暗的光線裡。沉重的腳步聲和恐懼的喘息迅速被風聲掩蓋,隻留下殿門在風中無助搖擺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窩棚內溫度驟降。冰冷的空氣如同無數細小的冰針,刺穿著裸露的皮膚。地上將熄未熄的火堆被狂風一卷,最後一點橘紅色的火苗掙紮著跳動了幾下,不甘地化為一縷青煙,徹底熄滅。隻剩下一小堆灰白餘燼,迅速被吹散、冷卻。
黑暗和寒冷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淹沒了這方狹小的空間。
蘇禾靠坐在冰冷的木板上,單薄的衣衫被寒風打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過分瘦削的輪廓。她依舊閉著眼,臉色在驟然降臨的昏暗光線下呈現出一種死寂的青白。長長的睫毛上迅速凝結起細小的白霜,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出白色的哈氣,瞬間消散在冰冷的空氣中。
靈魂撕裂的劇痛和身體的極度虛弱,因為這突如其來的酷寒而變得更加尖銳。血液仿佛都要凝固,關節僵硬得如同鏽死的齒輪。唯有手腕和手上塗抹了強化藥膏的凍瘡處,那深入骨髓的灼熱刺痛感依舊頑固地存在著,像冰層下不肯熄滅的餘燼,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卻又無法忽視的痛苦熱意。
她的感知如同被凍結的蛛網,艱難地向外延伸,捕捉著門外遠處的動靜——細碎、慌亂、被風聲切割得斷斷續續的腳步聲,枯枝被踩斷的輕微“哢嚓”聲,還有……極力壓抑的、帶著哭腔的抽噎聲。
那幼崽,正在恐懼的驅趕下,笨拙而拚命地執行著她的指令。
很好。
蘇禾緩緩睜開眼。深潭般的眸子在昏暗中幾乎看不到任何反光,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凝結的冰冷。她的目光掃過徹底熄滅、隻剩冰冷灰燼的火堆,掃過地上那個還剩一點藥底、此刻正迅速失去溫度的破瓦罐,最後,落在自己那隻一直攏在袖中、緊握成拳的右手上。
五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僵硬的遲滯感,一絲絲鬆開。
幾塊小小的、邊緣尖銳的、閃爍著慘白骨質光澤的碎片,從她掌心滑落,“嗒嗒”幾聲輕響,掉落在冰冷的地磚上。
那是昨夜啃噬野兔後,被她刻意留下、藏在袖中最深處的幾塊最堅硬的碎骨片。邊緣被她暗中磨礪過,在昏暗光線下透著一股子陰冷的鋒利。
方才,若那幼崽最終選擇退縮於恐懼,蜷縮在這冰冷的墳墓裡等待凍餒……那麼這些染著她掌心暗血的碎骨片,便會成為最後的選擇——刺破穴位,強行點燃這具殘軀裡最後一點稀薄的生命之火,去搏一個玉石俱焚的未知。
幸好。那點求知欲和求生欲,終究比恐懼更頑強。
碎骨片失去了它們的價值,如同冰冷的石子散落在地。
蘇禾的目光從碎骨片上移開,沒有絲毫留戀。她的視線投向洞開的殿門外那片被寒風統治的荒蕪院落,耳朵捕捉著那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慌亂的細碎腳步聲和壓抑哭泣。
該回來了。那點枯枝火把,撐不了多久。
她極其緩慢地調整了一下坐姿,讓冰冷的背部更緊地貼合住同樣冰冷的木板,儘可能減少熱量的流失。這個簡單的動作卻讓她眼前一陣發黑,喉頭湧上一股腥甜,又被她強行咽下。
就在她氣息稍稍平複的刹那——
“哇——!”
一聲淒厲驚恐到變調的尖叫,猛地從殿門外不遠處炸響!緊接著是連滾帶爬、徹底失去章法的倉惶奔跑聲,以及枯枝火把掉落在地、瞬間熄滅的細微聲響!
“鬼!有鬼!姨母——!救命啊——!”
明玉那撕心裂肺的、充滿了極致恐懼的哭喊聲,如同被踩斷了脖子的雛鳥,尖銳地刺破了寒風的嗚咽,由遠及近,瘋狂地撞進大殿!
來了!
蘇禾深潭般的瞳孔驟然收縮!周身那冰冷的平靜瞬間被凜冽的警惕取代!不是趙德祿!是彆的什麼東西?竟然能把這剛剛鼓起些許勇氣的幼崽嚇到徹底崩潰?
她強壓下翻湧的氣血和眩暈,扶著木板,艱難地想要站起!指尖下意識地摸向地上那幾塊尖銳的碎骨片!
就在她指尖即將觸碰到骨片的瞬間——
一個瘦小的、裹挾著冰冷寒風和濃烈恐慌的身影,如同炮彈般猛地從洞開的殿門處衝了進來!重重地摔趴在冰冷的地磚上,發出一聲沉悶的痛哼!
是明玉!
她渾身沾滿了泥雪和枯草,那張小臉徹底失去了血色,扭曲變形,大眼睛瞪得幾乎裂開,裡麵充滿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見到了真正地獄景象般的極致恐懼!她手裡的枯枝火把早已不知丟到了哪裡,小小的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連滾帶爬地朝著窩棚方向手腳並用地撲騰,喉嚨裡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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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眼睛……紅的……樹……樹後麵……盯著我……哇——!”她語無倫次地哭嚎著,猛地撲到蘇禾腳邊的稻草堆裡,像隻受驚過度的小獸,拚命地想把整個身體都埋進去,隻剩下劇烈的顫抖暴露著她的驚恐萬狀。
紅的眼睛?樹後麵?
蘇禾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幻覺!真的有東西在外麵!是野獸?還是……更糟的東西?
冰冷的殺意再次從她眼底升起!她猛地攥緊了一塊最尖銳的碎骨片,骨片的鋒刃割破了她凍僵的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痛感,卻也讓她的精神瞬間繃緊到極致!目光如同最警惕的頭狼,死死鎖定著洞開的殿門和門外那片風聲淒厲的昏暗!
寒風呼嘯著灌入,吹得殿內雜物嘩啦作響。破舊的殿門在風中瘋狂開合,發出“砰!砰!”的撞擊聲,如同敲打著死亡的節拍。
然而,預想中的追擊和撲殺並未出現。
門外,除了風聲,依舊是風聲。那片灰暗的院落深處,隻有枯樹鬼爪般的枝椏在風中瘋狂舞動,看不到任何活物的蹤跡。仿佛剛才那驚悚的一幕,隻是寒風和恐懼共同編織的錯覺。
但明玉那幾乎崩潰的恐懼反應,真實得不容置疑。
蘇禾緊繃的神經不敢有絲毫放鬆。她維持著隨時準備暴起的姿態,冰冷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反複掃視著門外的每一個角落,每一片陰影。指尖的骨片攥得死緊,暗紅的血珠順著指縫滲出,凍結在冰冷的骨片上。
時間在死寂的對峙和風聲中緩慢流逝。
一刻鐘……
兩刻鐘……
門外除了風聲,再無任何異動。那片灰暗的院落,死寂得如同真正的墳墓。
難道……真是那幼崽驚嚇過度產生的幻覺?或者是某種夜行的小獸,早已被她的尖叫嚇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