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在重新捆紮的柴火上劈啪作響,貪婪地舔舐著瓦罐底部那一點殘存的藥汁。苦澀的艾草氣息混合著鬆脂和藥渣的焦糊味,在冰冷死寂的大殿裡艱難地彌漫,如同寒夜中最後一縷倔強的孤煙。
明玉蜷縮在火堆旁,小小的身體依舊因為方才門外的極致驚嚇而微微顫抖。那雙哭得紅腫的大眼睛卻不再僅僅盛滿恐懼,而是怔怔地望著跳躍的火光,瞳孔深處倒映著橘紅色的光點,以及……更深處的茫然與震撼。
紅的眼睛……樹後麵……
那個女人用白骨刮木頭……生起了火……
那個血色的“生”字……
破碎而驚悚的畫麵和冰冷沉重的認知,如同燒紅的烙鐵,在她幼小的靈魂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記。世界不再隻是饑餓和寒冷,更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黑暗的、需要用更堅硬東西去換取的“生”。
她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凍得通紅的小手下意識地摩挲著地上那幾根被刮得毛毛糙糙的枯枝——它們現在變成了支撐火焰的“柴”。指尖傳來粗糙的木質感和一絲微弱的、火焰賦予的暖意。
就在這時——
“咳……咳咳……”
一陣壓抑不住的、帶著破碎哨音的劇烈咳嗽,猛地從柱子邊傳來!聲音嘶啞空洞,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心肺都咳出來!
是蘇禾!
明玉猛地抬頭望去!
隻見蘇禾依舊靠坐在木板上,但整個身體因為劇烈的咳嗽而無法控製地向前佝僂起來!她死死地用手捂住嘴,指縫間溢出壓抑不住的、令人心悸的悶咳聲!單薄的後背劇烈地起伏著,每一次咳嗽都牽扯得她周身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那張蒼白如紙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額角脖頸青筋暴起,呼吸急促得如同離水的魚!
“噗——!”
一聲輕微的、卻如同驚雷般的悶響!
一股暗紅色的、帶著泡沫的粘稠液體,猛地從她緊捂的指縫間噴射出來!濺落在她身前冰冷的地磚上,如同幾點絕望的、綻放的暗色梅花!
咳血了!
她終於也撐到了極限!強行調動氣勁製造幻象震懾趙德祿、粗暴壓製春杏、刮骨取火、乃至持續不斷的靈魂撕裂劇痛……所有積攢的傷勢和透支,在這徹骨的嚴寒和心力交瘁下,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爆發!
劇烈的咳嗽如同永無止境,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空洞!更多的血沫從她指縫間不斷溢出,順著蒼白的手腕蜿蜒流淌,滴落在冰冷的衣襟上!她的身體因為脫力和痛苦而劇烈顫抖,眼看就要從木板上滑落!
“姨……姨母!”明玉嚇得魂飛魄散,方才那點震撼和茫然瞬間被巨大的、冰冷的恐懼徹底淹沒!她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伸出顫抖的小手,想要扶住那個咳得渾身痙攣、仿佛隨時會碎裂開來的身體!
她的手碰到蘇禾的手臂,觸手一片冰涼的冷汗和驚人的顫抖!那單薄的身體裡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瘋狂地崩壞、瓦解!
“藥……藥!”明玉猛地想起那罐還在火上溫著的、苦澀的艾草湯!那是現在唯一能想到的東西!
她手忙腳亂地衝到火堆旁,也顧不上燙,用兩塊破布墊著,抱起那個滾燙的瓦罐!裡麵隻剩下小半碗渾濁溫熱的藥汁。她踉蹌著跑回蘇禾身邊,顫抖著將罐口湊近蘇禾不斷咳血、緊捂的嘴唇。
“喝……喝藥……”她帶著哭腔,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蘇禾的咳嗽稍稍停頓了一瞬,渾濁渙散的目光艱難地聚焦在那罐藥汁上。她猛地抬起另一隻沒有被血汙染的手,用儘最後一絲力氣,狠狠地將湊到嘴邊的瓦罐推開!
“哐當!”瓦罐脫手飛出,砸在冰冷的地磚上,瞬間碎裂!最後一點溫熱的藥汁和陶片四濺開來!
那不是救命的藥!那點微末的艾草汁,對她此刻肺腑間翻騰的、源於本源透支和靈魂損傷的崩壞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甚至可能因為屬性寒涼而加重傷勢!
明玉徹底傻在了原地,看著地上碎裂的瓦罐和四濺的藥汁,小小的臉上血色儘失,巨大的無助和絕望如同冰錐,狠狠刺穿了她剛剛建立起來的、微不足道的勇氣。
連藥……都沒用了嗎?那怎麼辦?怎麼辦?!
蘇禾猛地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行壓下喉嚨裡翻湧的血腥。她的身體依舊抖得厲害,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破鑼般的雜音。臉色由不正常的潮紅迅速褪回死寂的青白,冷汗如同溪流般從她額角、鬢邊滾落。
她艱難地抬起那隻沾滿暗紅鮮血的手,指向大殿深處那個岩隙水洞的方向。嘴唇翕動著,卻發不出清晰的聲音,隻有氣流摩擦的嘶嘶聲。
水……冷水……壓製翻湧的氣血……清洗……
明玉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又看看她滿手的鮮血和咳出的血沫,瞬間明白了過來!她像被針紮了一樣跳起來,衝到水洞邊!也顧不上用東西舀了,直接伸出凍得通紅的小手,掬起一捧冰冷刺骨的岩隙水,飛快地跑回來,小心翼翼地淋在蘇禾那隻染血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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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水衝刷著暗紅的血漬,混合著流下,在冰冷的地磚上洇開一片狼藉的淡紅。
蘇禾急促地喘息著,借由這冰冷的刺激,強行凝聚起一絲渙散的神誌。她示意明玉繼續。
一捧,兩捧,三捧……
明玉像隻忙碌的小螞蟻,一次次地往返於水洞和蘇禾之間,用自己凍得麻木的小手捧回冰冷的泉水,衝洗著蘇禾手上的血跡,也擦拭著她嘴角不斷溢出的血沫。冰冷的水和溫熱的血混合在一起,刺骨的寒意讓她渾身哆嗦,但她咬緊牙關,拚命地、一遍遍地做著這唯一能想到的、微不足道的事情。
直到蘇禾手上的血跡被大致衝洗乾淨,咳血的勢頭也似乎暫時被這外部的冰冷和內部的強行壓製稍稍遏製,隻剩下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喘息。
明玉累得幾乎虛脫,小臉凍得發青,渾身濕透,癱坐在冰冷的地磚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驚恐未定地看著靠在木板上、氣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會停止呼吸的蘇禾。
就在這時——
“嘩啦——!”
一陣不同於寒風的、更加密集和沉重的聲響,猛地從大殿頂部傳來!
緊接著,冰冷的、大團大團的白色物體,如同被傾倒般,從那些破舊的穹頂漏洞中轟然砸落!
是雪!大量的、積壓已久的雪!被狂風終於撕裂了最後的支撐,坍塌下來!
“噗嗤!噗嗤!”
雪團砸在冰冷的地磚上,濺起一片雪霧!瞬間將好不容易燃起的那堆小火砸得徹底熄滅!連灰燼都掩埋了大半!更多的雪塊從漏洞中不斷落下,如同在殿內下起了一場冰冷的、絕望的雪崩!
窩棚的頂棚被一塊巨大的雪團砸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覆蓋的油布和木板瞬間被壓垮、撕裂!冰冷的積雪轟然灌入那個勉強棲身的角落,將裡麵那點可憐的稻草和雜物徹底淹沒!
短短幾息之間,大殿內溫度驟降!火光徹底消失!唯一的庇護所被毀!積雪還在不斷從各個破洞中落下,地麵上迅速堆積起一層冰冷的白色!
真正的絕境!
明玉呆呆地看著眼前瞬間被冰雪覆蓋、陷入一片昏暗和死寂的世界,小小的身體僵硬得如同冰雕。最後一點微弱的暖意和光亮消失了,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吞噬一切的寒冷和黑暗。
角落裡,春杏發出幾聲微弱的、被積雪悶住的呻吟,隨即再無聲息。
柱子邊,蘇禾在雪塊砸落的巨響中猛地睜開眼,深潭般的瞳孔在昏暗中收縮,卻再也凝聚不起絲毫銳利,隻剩下一片沉重的、近乎死寂的疲憊和冰冷。她看著被冰雪掩埋的火堆,看著被壓垮的窩棚,看著殿內迅速堆積的白色,以及那個癱坐在雪地裡、徹底失去反應的小小身影。
最後一點僥幸,也被這殘酷的天象徹底碾碎。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閉上眼。仿佛終於接受了這注定的結局。意識的最後一點清明,如同風中殘燭,開始迅速被無邊的黑暗和冰冷吞沒。
意識在冰冷的黑暗深淵中沉浮。靈魂撕裂的劇痛似乎都變得遙遠,隻剩下一種永恒的、令人麻木的寒冷。仿佛又回到了最初那片永恒的、虛無的星海,隻是這一次,連最後一點寧靜都被剝奪,隻剩下徹骨的死寂。
就這樣……結束了嗎?
漫長的旅途……最終的歸宿……竟是這樣一個肮臟、冰冷、被遺忘的角落……
也好……至少……安靜了……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沉淪、被這片冰冷黑暗同化的瞬間——
一絲極其微弱的、卻異常執拗的觸感,如同最纖細的蛛絲,頑強地探入了這片死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