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極致的寒冷和死寂中,仿佛被凍結成了堅硬的琥珀。每一息都漫長如同一個世紀。
明玉蜷縮在冰冷泥濘的障礙物後,小小的身體因為脫力和嚴寒而不住地痙攣。每一次細微的顫抖都牽扯著凍傷的手腳,帶來針紮般的刺痛。懷裡的那塊碎骨片硌得胸口生疼,冰涼的觸感卻成了維持她最後一絲清醒的錨點。
耳朵緊緊貼在冰冷粗糙的木板上,屏息凝神,捕捉著門外的一切聲響。
隻有風。
永無止境的、淒厲嗚咽的風聲,卷著雪沫刮過破敗殿宇的尖嘯。
還有……隱約的、被風雪扭曲拉長的、非人的慘嚎聲?像是趙德祿,又像是被折磨的野獸,斷斷續續,忽遠忽近,更添了幾分陰森鬼氣。
他們還沒走遠?還是在雪地裡遇到了彆的什麼?
明玉不敢深想,小小的心臟蜷縮成一團,隻有懷裡的骨片和身後那個女人微弱到幾乎感知不到的呼吸,證明她還活著,還在這片冰冷的絕望裡“守”著。
意識在寒冷的侵蝕下開始飄忽。眼前的黑暗似乎變得不再純粹,開始閃爍起奇怪的光斑和色塊。白的,灰的,扭曲旋轉著,像是凍僵後產生的幻覺。耳朵裡的風聲也似乎變了調,夾雜進了細微的、如同冰層碎裂般的“哢嚓”聲,又像是有人在極遠處竊竊私語。
是凍僵了嗎?還是……真的要死了?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澆頭,讓她猛地一個激靈,強行睜大了眼睛!
不能睡!睡了就再也醒不過來了!那個女人說過,睡了就會凍死!
她狠狠咬了一下早已凍得麻木的嘴唇,試圖用疼痛刺激自己。然而預想中的刺痛並未傳來,隻有一種木然的、仿佛不屬於自己的鈍感。
更糟的是,當她努力想看清眼前的障礙物時,視線卻變得更加模糊扭曲!那些爛木頭和積雪的輪廓開始融化、晃動,仿佛籠罩在一層濃稠的、流動的霧氣裡!連地上那個血色的“守”字,都變得氤氳不清,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跡。
雪盲?還是凍傷導致的視覺扭曲?
無助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看不見,聽不清,在這絕對的黑暗和寒冷裡,她和瞎子聾子有什麼區彆?萬一那些壞人悄悄摸回來……萬一那個老宮女又爬過來……
就在她被這突如其來的感官失靈嚇得幾乎崩潰時——
“咳……咳咳……”
一陣極其微弱、卻清晰得如同直接在耳邊響起的咳嗽聲,猛地從身後傳來!
是蘇禾!
明玉猛地扭頭!視線模糊扭曲,隻能看到一個靠在木板上的、朦朦朧朧的暗色輪廓。但那咳嗽聲……雖然虛弱,卻不再是之前那種瀕死的空洞,反而帶著一點壓抑不住的、仿佛喉嚨裡堵著什麼的粘稠感!
她……她還在咳!她還沒死!
一股難以言喻的激動混合著更大的擔憂衝上心頭!明玉再也顧不得門外的威脅和自身的冰冷,手腳並用地爬回蘇禾身邊!
湊得近了,模糊的視線勉強能看清一些——蘇禾依舊靠坐著,頭無力地歪向一邊,額角那個可怕的傷口不再洶湧地流血,而是凝結著一層暗紅色的、半透明的冰痂,看起來更加猙獰。她的臉色是一種死灰般的青白,嘴唇乾裂發紫。
但她的胸膛,的確在極其微弱地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細微的、冰屑摩擦般的“嘶嘶”聲,仿佛肺腑裡都結滿了冰碴。
最刺目的是她的嘴角和下頜,殘留著幾道已經凍凝的、暗紅色的血痕,顯然是剛才又咳出了血,卻連擦拭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還活著。卻在以一種極其緩慢而痛苦的方式,走向冰凍的死亡。
必須做點什麼!必須讓她暖和起來!哪怕一點點!
這個念頭如同火焰般灼燒著明玉幾乎凍僵的大腦。她四下環顧,視線模糊而晃動。火?沒有火。熱水?沒有。溫暖的衣物?隻有身下這堆浸透了冰雪和血汙、冰冷刺骨的稻草……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了自己身上——那件早已濕透、凍硬、如同冰甲般裹在身上的破布外衫。
一個極其大膽、甚至可以說是瘋狂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入她的腦海!
她猛地伸出手,開始瘋狂地撕扯自己身上那件凍硬的破布衫!手指早已凍僵麻木,動作笨拙而吃力,布帛撕裂的聲音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但她不管不顧,像是著了魔一般,用牙咬,用手拽,直到將那件冰殼般的破布衫從身上硬生生剝了下來!
冰冷的空氣瞬間如同刀子般刮過她隻穿著單薄裡衣的身體,激得她渾身劇顫,幾乎瞬間就要失溫!但她死死咬著牙,將那件扯下來的、同樣冰冷的破布衫,用力裹在了蘇禾那雙早已凍得青紫、布滿猙獰瘡疤的手上!儘可能多地覆蓋住裸露的皮膚。
然後,她做出了一個更加瘋狂的舉動——
她猛地解開自己單薄裡衣的襟口,露出同樣凍得發青、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的、瘦骨嶙峋的小小胸膛和腹部。
緊接著,她小心翼翼地、極其艱難地,將蘇禾那雙被破布包裹著、卻依舊冰冷得像鐵塊的手,拉了過來,緊緊地、貼在了自己赤裸的、冰涼的胸口和小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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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
就在蘇禾那雙冰手接觸到她皮膚的瞬間,一股無法形容的、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烙般的極致冰冷,瞬間穿透皮肉,狠狠刺入骨髓!明玉猛地倒抽一口冷氣,整個人如同被瞬間凍僵的魚,猛地向上彈起,眼睛瞪得幾乎裂開,喉嚨裡發出被扼住般的嗬嗬聲!
冷!無法想象的冷!那不是普通的寒冷,而是一種帶著死亡氣息的、能瞬間凍結血液和靈魂的絕對低溫!
她的身體瘋狂地想要抗拒,想要推開這致命的冰冷來源!每一寸肌肉都在尖叫著逃離!
但就在這本能的反抗即將發生的電光石火間——
明玉猛地看到了蘇禾那雙半闔著的、幾乎失去焦距的眸子。在那片渙散的、結著冰霜的瞳孔最深處,似乎極其微弱地、難以察覺地……波動了一下?
仿佛冰封的湖麵下,有什麼東西被這突如其來的、極致而痛苦的觸碰,狠狠刺穿了堅冰!
就這一下!就一下!
明玉死死咬住了自己的舌尖!劇痛和血腥味再次刺激了她!她用自己的體重,死死地壓住了那雙試圖本能蜷縮回去的冰手!將它們更緊、更牢地摁在自己冰冷單薄的胸膛上!
任由那鑽心刺骨的酷寒如同無數根冰針,瘋狂地紮進她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
眼淚不受控製地瘋狂湧出,瞬間凍結在睫毛上。小小的身體因為這極致的痛苦而劇烈地痙攣、抽搐,如同離水的魚在做最後的掙紮。牙齒瘋狂地磕碰著,發出密集的“咯咯”聲。
但她沒有鬆手。
她將自己變成了一個冰冷的、痛苦的、卻是此刻唯一存在的“暖爐”。用自己那點微末的、正在被急速掠奪的體溫,去對抗那即將徹底凝固的死亡寒冷。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每一秒都如同在冰地獄裡煎熬。
就在明玉感覺自己快要被徹底凍僵、意識即將徹底消散之時——
她緊貼著蘇禾冰手的胸口皮膚,似乎……似乎感覺到了一絲極其極其微弱的、幾乎如同錯覺般的……變化?
那原本如同萬年寒冰般的絕對低溫,似乎……不再那麼具有攻擊性和掠奪性了?仿佛最堅硬的冰核,被這愚蠢而瘋狂的飛蛾撲火,稍稍……融化了一絲絲微不足道的表層?
與此同時,蘇禾那微弱到幾乎斷絕的呼吸,似乎……變得稍微悠長了一點點?肺腑間那冰屑摩擦般的“嘶嘶”聲,也似乎減弱了些許?
有效?!雖然微乎其微,但真的有效?!
這個發現如同最強的興奮劑,瞬間注入了明玉即將凍結的血液!巨大的激動和一絲微弱的希望,竟然讓她暫時壓過了那刺骨的酷寒!
她更加用力地抱緊了那雙冰手,將自己蜷縮得更緊,儘可能擴大接觸的麵積,瘋狂地試圖榨乾自己身體裡最後一點可憐的熱量,渡過去!渡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刻,也許是永恒。
明玉的意識在極致的寒冷和痛苦的拉鋸中早已模糊不清。視線裡的光斑和扭曲達到了頂峰,耳邊隻剩下自己血液即將凝固的轟鳴和對方那微弱卻持續著的呼吸聲。
她感覺自己像一塊被徹底凍透的石頭,連顫抖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有胸口那片與冰手接觸的區域,還殘留著一種麻木的、仿佛被無數細針反複穿刺的鈍痛。
就在她覺得自己下一秒就要徹底失去意識、變成一具冰雕時——
一直如同冰雕般僵硬的蘇禾,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不是咳嗽,不是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