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死寂與汙穢中緩慢流淌,唯一的刻度是那輪透過破窗灑下的冷月,其輝光在地麵無聲移動的軌跡。
明玉為自己更換敷料、清理傷口後,又用雪水浸濕的破布,極其輕柔地為蘇禾擦拭額角與臉頰的血汙。冰涼的布巾拂過,帶走凝固的暗紅與塵泥,露出底下過於蒼白卻輪廓清晰的皮膚。這個過程安靜而專注,仿佛一種無聲的盟約,在這絕境中悄然締結。做完這一切,強烈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將她淹沒。她蜷縮在蘇禾身側不遠處的月輝下,抱著依舊隱隱作痛的手腕,意識漸漸模糊,最終沉入了不安的淺眠。
睡眠並不安穩。手腕處的刺痛、空氣中頑固的屍臭、以及潛意識裡對角落那堆穢物的恐懼,交織成光怪陸離的碎片夢境。她時而在冰冷的雪原上奔跑,時而又墜入粘稠的、充滿腐爛氣息的泥潭,每一次掙紮都伴隨著手腕被鐵鉗箍住的劇痛。
忽然,一聲極其輕微、卻清晰可辨的“喀啦”聲,將她從噩夢中猛地驚醒!
明玉瞬間睜大眼睛,心臟狂跳,幾乎是彈坐起來,驚恐地望向聲音來源——蘇禾的方向!
是那冰層破裂了?還是……
隻見蘇禾依舊靠坐在牆邊,姿勢未有太大變化。但不同的是,她那隻一直被厚厚冰殼包裹、垂落在地的左臂,此刻表麵那層堅冰,竟然出現了數道清晰的裂紋!裂紋從肩頭關節處蔓延而下,直至小臂,如同黑色的蛛網,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剛才那聲音,正是冰層在某種力量作用下,不堪重負發出的哀鳴!
而蘇禾的眉頭緊鎖,額角滲出細密的、比之前更多的冷汗,牙關緊緊咬合,下頜線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她那唯一能動的右手,五指深深地摳入了身下的地麵,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她似乎在調動全身殘存的力量,極其艱難地、試圖活動那條被冰封的左臂!那冰層的裂紋,正是她強行運動凍結關節和肌肉的結果!
“呃……”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從喉嚨深處擠出的痛哼,泄露了這過程所承受的巨大痛苦。那絕非簡單的活動肢體,更像是要將每一寸被冰凍凝固的血肉、經脈、乃至骨骼,都從堅硬的琥珀中生生撕裂、剝離出來!
明玉被這景象驚呆了,一時間忘了呼吸。
她看著那些裂紋,看著蘇禾痛苦卻無比堅定的神情,猛然明白了過來——她在試圖掙脫這層冰錮!這冰殼雖然暫時封住了她的傷口,避免了失血過多,但也徹底廢掉了她一條手臂,並將可怕的寒意不斷導入她的體內。長此以往,就算不被凍死,這條手臂也絕對保不住,甚至會危及生命!
她必須破開這冰,必須在被徹底凍毀之前,讓手臂恢複循環!
但這過程,無異於一場酷刑。
“喀啦……嘣!”
又是一聲更響的脆裂聲!一大塊冰殼從蘇禾的左肩關節處崩落,砸在地上,碎裂成幾塊!露出了底下青紫交加、甚至隱隱泛著一層死白的皮膚!那皮膚看上去僵硬無比,毫無生機,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裂。
蘇禾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悶哼聲變成了短促的抽氣,臉色瞬間白得透明,仿佛所有的血液都在這一刻褪去了。她強行運動帶來的反噬顯然極大,甚至可能牽動了內腑的傷勢。
她停了下來,急促地喘息著,胸口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白霧,顯然消耗巨大。
那崩裂的冰口處,並沒有鮮血流出,隻有一股更加凜冽的寒氣從中散發出來。那條手臂,依舊大部分被堅冰覆蓋,如同鑲嵌在冰棺中的殘肢。
失敗了。或者說,僅僅是一個艱難無比的開端。以她此刻的狀態,想要完全靠自身力量破開這詭異的冰錮,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明玉的心揪緊了。她下意識地向前挪動了一下,卻又不敢貿然觸碰。她看著蘇禾痛苦喘息的樣子,看著那青紫可怕的皮膚,一股強烈的無力感和焦急湧上心頭。
她能做什麼?她該怎麼幫她?
蘇禾緩過一口氣,目光落在崩落的碎冰上,又緩緩移向明玉。她的眼神依舊平靜,但那平靜之下,是洶湧的痛楚和不容動搖的決心。
她的右手艱難地抬起,指了指地上那些棱角尖銳的碎冰,又指了指自己左臂上依舊覆蓋著冰層、裂紋最密集的手肘關節處。
然後,她的目光沉靜地看向明玉,傳遞出一個清晰卻令人心悸的指令——
砸開它。
用這些冰。砸碎這禁錮。
明玉瞬間瞪大了眼睛,幾乎要驚呼出聲!用冰去砸冰?而且是要砸在她那已經看起來慘不忍睹的手臂上?這……這怎麼可能?!萬一砸壞了怎麼辦?那看起來太危險了!
她猛地搖頭,身體向後縮去,臉上寫滿了恐懼和拒絕。“不……不行……我會弄傷你的……”她聲音顫抖,帶著哭腔。
蘇禾的目光沒有變化,隻是定定地看著她。那目光裡沒有強迫,沒有命令,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冷靜和necessity必要性)。她微微動了動右手食指,再次點了點自己的手肘,然後指向自己的心臟,緩緩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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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思明確:冰錮不解,寒意持續侵入,終將危及性命。破冰,是唯一的生路。風險,必須承受。
她不是在請求,而是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生存的法則,從來如此。
明玉讀懂了。她看著蘇禾那決絕的眼神,又看看那青紫可怕的手臂,牙齒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巨大的矛盾撕扯著她。她害怕,她下不了手,但她更害怕蘇禾會因此死去。
是眼前可能造成的傷害可怕,還是失去這唯一依靠的未來更可怕?
最終,求生的本能和對蘇禾那近乎盲目的信任占據了上風。她顫抖著,伸出依舊包紮著的手,撿起了地上那塊最大、最尖銳的冰淩。冰塊冰冷刺骨,棱角硌著她的掌心,仿佛有千斤重。
她跪坐到蘇禾身邊,深吸了一口充滿屍臭的冰冷空氣,舉起冰淩,對準蘇禾左臂手肘處冰層最厚、裂紋最密集的地方,卻遲遲無法落下。她的手抖得厲害。
蘇禾閉上了眼睛,下頜再次繃緊,顯然已經做好了承受的準備。
明玉一咬牙,閉上眼睛,用儘全身力氣,將冰淩砸了下去!
“砰!”一聲悶響!
冰淩砸在堅硬的冰殼上,反震的力量讓她手臂發麻!碎冰碴飛濺開來!
“呃!”蘇禾發出一聲極其壓抑的痛呼,身體猛地一顫,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那不僅僅是外部的撞擊,更是內部被凍結的組織受到劇烈震動的可怕痛苦!
明玉嚇得立刻縮回手,睜眼看時,隻見那處的冰殼又裂開了幾道縫隙,但並未大麵積崩落。
“對……對不起……”明玉帶著哭音道歉,幾乎要放棄。
但蘇禾卻猛地睜開眼睛,目光銳利地看向她,搖了搖頭。她的呼吸急促,眼神卻更加堅定,甚至帶著一絲催促——繼續!不要停!